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九闕夢華·絕情蠱 | 上頁 下頁 |
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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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中明顯加了一分怒氣,道:「無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心浮氣躁?」一個青色的身影落了下來。他就仿佛是浮在這滿天的風中,跟這山,這水,這樹這木都融為一體,無論什麼時候出現,都絕不突然。 荀無咎的聲音禁不住軟弱了些:「謝……謝莊主?」 來人滿臉道氣,意定神閑,正是還劍山莊的莊主謝鉞。他一落地,打量了荀無咎與江玉樓一眼,眉頭微微皺了皺,道:「你要帶她到哪裡去?」 荀無咎急忙將江玉樓拉到身後,道:「我……我要帶她到個沒有正道、也沒有魔教的地方!」 謝鉞斥道:「荒謬!天下哪裡有這種地方?」 荀無咎高聲道:「有的,一定有的!只要真心去找,就一定能找到這樣的地方!」 謝鉞冷冷看著他,臉上的神色漸轉肅殺:「好,就算有這樣的地方,你走了之後,你的父母怎麼辦?荀府的名聲怎麼辦?你還說要去投靠魔教,那麼,你的刀是否準備好了向你父親砍去?」 荀無咎身子震了震,他並不畏懼跋涉千里,也不畏懼認賊作父,但他卻沒想過,這之後會怎樣! 是啊,荀府怎麼辦?他的父母怎麼辦?他們戰場遭逢時,又將怎麼辦?一旦如此考慮,他的氣勢不禁餒了下來。 江玉樓輕輕地將手抽了回來。 荀無咎心中亂成了一團麻,待到察覺,卻已無法把握了。 愛,真的可以不顧一切麼? 謝鉞長歎了一口氣,道:「跟我回去吧。你已在天下群豪面前允諾與她一戰,為了荀府名聲,為了正道尊嚴,這一戰都必須進行。你們哪一個都不准走。」 荀無咎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傷感,又有些驕傲:「那只是個藉口而已,難道荀無咎就一定要一諾千金麼?」 他轉頭,望著江玉樓:「你始終不相信我會如一,那我就一天一天地證明給你看。」 他回過頭來,斷刀抬起,指向謝鉞:「謝莊主,在下邀你一戰。敗了,你放她走,我任由你發落;若我僥倖勝了一招半式,那你就放我們倆走!」 謝鉞沉吟著,慢慢道:「要怎樣才能留下她?」 荀無咎斬釘截鐵道:「除非是我死!」 謝鉞沉默著,他像是忽然老了幾歲,快跟這夜色融合在一起了。 他看著荀無咎,荀無咎努力挺直了身子,控制著激蕩的心緒,握刀的手漸漸穩定下來。面對著謝鉞這樣的敵人,他是不能有絲毫心浮氣躁的。 他要守護江玉樓! 這信念將他所有的胡思亂想都壓下了,嗡然一聲震響,他手中的斷刀被內息催逼,竟然發出了一團月色的光芒。 荀無咎忽然有了信心,他還能一戰! 謝鉞定定地看著這團光芒,仿佛是一個垂垂老者,看著少年人逼人的青春,逼人的愛。 他緩緩道:「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總是練不好柳月刀的第三式『雲中攬月』,我想點撥一下你,但你斷然拒絕,你說你能行。果然,三個月之後,你不但練成了第三式,就連最難學的最後一式,也已頗有心得。你爹爹說你這三個月來,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其餘的時間,全都在練刀。那時,我就對你有了印象。再後來,你名震天下,與江玉樓第一戰,誰也沒贏。你認為是恥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三天不飲不食,不言不語。我去看你,本想將還劍山莊的劍譜傳給你,刀劍合璧,令你武功更上一層樓。但你說誠於刀刀才利,不願學我的劍法,仍然刻苦練刀。一年之後,你再度與江玉樓交手,雖然仍然勝負未分,但你回來之後神情淡定,我就知道你已得刀之三昧,不用任何人指點了。我本對你期許很高,卻絕沒想到,竟有與你戰場相逢的一天。所以我只出一劍,如果這一劍你能躲得過,那我就認輸,天涯海角,任你去找沒有正道魔教的地方。少年人的事,我老頭子就管不了那麼許多了。」 說著,光芒陡顯。謝鉞的整條手臂都籠罩在青芒中,劍之青芒,殺人的光! 荀無咎的臉色陡然僵住。就算距離這麼遠,那青芒中灼顯出的逼人殺氣,仍然透骨傳來,幾乎將他全身都浸透了。 他的信心也在這刺骨嚴寒中,漸漸消磨殆盡。 而那青芒還在不住擴散,似乎無窮無盡一般,從右臂而始,漸漸向謝鉞身體的另一邊渡去。不多時,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這片青芒中,看去詭異而淩厲,而殺氣也仿佛天怒神威一般,四散狂溢而出。 荀無咎忽然發現自己的信心是那麼脆弱,因為他根本找不出這片青芒的弱點! 這已不再是掌劍,也不是劍氣,而是以身為劍。這種境界,遠遠超出了荀無咎的想像。就算要拼命,他也已無從拼起了! 天涯海角,那片沒有正道魔教的樂土,忽然變得無比遙遠,隔斷在這片青芒外。 謝鉞的聲音,也變得是那麼遙遠:「你若準備好了,我就出手了!」 荀無咎忽然返身,一把抓住江玉樓的手,他的聲音竟仍鎮定無比:「我需要你的説明!」 炎炎烈息透下,他的真氣居然全部透過握緊的手,傳到了江玉樓的體內! 江玉樓一驚,她抬頭,就見雖在汙血中,荀無咎的笑容仍溫煦無比:「我將功力全都渡給你,現在你正邪合一,不但解了失魂散的毒,而且功力更增三成。以你現在的功力,施展出解憂一刀,我相信天下絕沒有人能擋住你!」 他的目光堅定之極:「是被謝莊主抓回去,還是我們此後浪跡天涯,全憑你來決定好了!」 江玉樓默然,她的心中忽然湧起了一陣激動。 荀無咎竟是這麼相信著自己!她澀然道:「你就不怕我功力恢復後跑走?」 荀無咎搖了搖頭,笑道:「我怕。」 江玉樓道:「那你……」 荀無咎截口道:「天下門這麼多,我哪能一一關起?我忽然想通了,兩個人要在一起,還是兩心相知才好,我那樣逼迫,又豈能真的留住你的身?」 他淡淡道:「而且我知道現在只有解憂一刀,才能破除謝莊主的身劍!」 江玉樓沉默著,第一次,她深深地打量著荀無咎。 這個她天定的對手。 這個她數年來無法勝過卻又功力悉敵的人。 這個對她癡心以往,絕不退縮的人。 這個堅定相信著她解憂一刀的人。 他們本是有緣人,若不是她心中早就有了臭石頭…… 一想到辛鐵石,江玉樓不禁一震。是的,她現在劇毒已解,是該去救臭石頭了!他功力幾乎盡皆喪失,遇上師父,只怕是凶多吉少。 江玉樓頭慢慢低下,注視著自己的手。 手白如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了一柄刀。手如玉,刀亦如玉,就宛如一截明潤,被江玉樓盈盈執在手中。 天風更急,江玉樓的身形仿佛在黑夜中隱去。這柄刀雖然小,卻透出無窮浩大的聲勢,將江玉樓與荀無咎完全掩蓋住。 長風浩蕩中,只剩下這柄玉一般的刀,傲立在九華山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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