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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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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似乎鬼神也有出沒的習慣,自謝杉歿後數日,唐岫兒儘管幾次吵著要將屏風拆掉,下一幅曼荼羅卻始終沒能出現。 大船在海上平穩的行駛,成群的海鷗送來清爽的陽光和海水的氣息,似乎慘案就此終結,再也不需擔心。然而大家依舊憂心忡忡,似乎都在這份閒散中等待著即將來臨的惡訊,連早飯也少有人出來吃了。 相思坐在鏡臺前,朝陽明麗的光芒被窗櫺濾得點點滴滴,聚在她面前的鏡子裡。她微微側頭,將一隻玉環取下來,一頭青絲瀑布般的從椅背直垂到地上。她拿起一柄檀香木梳,將頭髮分成兩綹,一半輕含在口中,另一半任它垂下,一抬頭,看著鏡中人的清媚姿態,燈光朦朧,更覺花容風致,極妍盡觀,不禁一笑,不經意間手中微松,木梳竟順著那垂地的烏光,滑落到地毯上了。 她斂衽起身,正要去拾,只聽門外一陣砰蓬亂響,接著傳來唐岫兒的怒喝。相思大感驚疑,不知唐大小姐又在鬧什麼玄虛,順手將木梳拾起,綰在頭上,走了出去。 走廊上吵吵嚷嚷的已經圍了好多的人,相思悄步走到人群後面望去,就見唐岫兒滿面嗔怒,一身喪服還未除去,頭髮蓬鬆,正抓住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拳腳雨點般落下,打的那少年閃躲不及。唐岫兒似乎極為憤怒,一面打,一面氣咻咻的道:「不長眼的小賊,叫你敢闖到我的房間來,你想偷什麼,你想偷什麼!」唐門的武功何等了得,唐岫兒雖然沒有施展出內力,幾拳下去,那少年已經鼻青臉腫。但那少年極為倔強,一手遮住臉前,一手抓了屏風的底座,勉力讓自己挺立著,也不辯解,任由唐岫兒踢打。唐岫兒看他如此倔強,更是憤怒,手一緊,打得更加狠了起來。 就聽方天隨睡意尚濃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了過來:「你們這些人又是鬧什麼啊,莫非又有什麼惡事發生了?這眼見明天就要到海南了,就不能讓本大人過幾個時辰的安省日子?」 卓王孫笑道:「惡事倒是沒有發生,就是唐小姐正在練她的暗器靶子。」 唐岫兒猝然住手,一反手將那少年扯的一個踉蹌,怒聲道:「你說什麼?」她臉色蒼白,身子也清瘦了好多。 卓王孫道:「若不是暗器靶子,難道唐家的武功就是來打小孩子的麼?」 唐岫兒看著他,臉上惱怒交集,狠聲道:「他一大早偷偷摸到我的房間裡,難道就不該打?」 岳階從人群後走出來,上去打量了那少年一番,沉聲道:「你不是這艘船上的人。這茫茫大海上,你是從哪裡來的?」 那少年冷冷看了他一眼,緊閉著嘴唇,一言不發。 唐岫兒怒道:「問你呢!快說!」說著,一個耳光,打的那少年半邊臉頰都腫了起來。那少年突然睜目看了唐岫兒一眼,眼中滿是森寒之氣,唐岫兒怔了一怔,又是一個耳光打了過去,罵道:「野種!」 相思歎道:「這麼一個不會武功的孩子,唐大小姐真忍心打得下手?」 唐岫兒見眾人都是說她的不是,更加惱怒,道:「我就是要打!你看不慣麼?」相思越眾而出,道:「打幾下教訓一下也就可以了,再打下去,恐怕這孩子就禁受不起了。」 唐岫兒顫聲冷笑道:「你為什麼這麼護著他?莫非這個野孩子跟你有什麼關係?」卓王孫臉色一沉,相思卻如不覺,笑道:「自然是沒什麼關係。唐小姐若是沒丟什麼東西,就放了他吧。」 唐岫兒道:「好!我就賣你一個面子,你說放了他,就放了他!」 說著抓起那少年的頭髮,砰的一掌將窗子打開,就待將那孩子向窗外投去。相思衣袖一帶,一道勁風卷出,要在半途將那少年救下,唐岫兒一聲冷笑,手在頭髮上一拂,空中就覺微淡的光芒閃了一下,仿佛星空一下子出現在這走廊之中,尖銳的風聲撕扯得眾人的耳鼓都要裂開。相思臉上笑容不減,衣帶飄飄,就聽丁丁之聲響個不停,唐岫兒甚至沒有看到相思怎麼出手,擊出的暗器已被相思一枚枚接在手上,扔了滿地。唐岫兒喝道:「給你!」手掌一圈,將那少年作為暗器向相思直擲過來。這時她憤怒已極,出手再不容情,這一擲滿含內力,相思不敢硬接,雙袖疊起,將她擲來的力道消解大半,一招白雲出岫,將他向一邊送去。就聽嘩啷一聲響,將屏風撞翻在地。 相思也不再和唐岫兒計較,趕過去將那少年扶起來,只見他的額頭已被撞破,當下憐惜的替他擦了擦,那少年神色絲毫不動,任由相思拂拭。 唐岫兒看著他冷冷的臉色,不由自主的就是怒火沖天,縱身過來狠狠的將他一推,道:「你這賊小子被水淹昏了頭了?腦袋進海藻了?被海蝙蝠咬斷了神經了麼?人家打你不知道疼癢,人家幫你也不知道疼癢,你們日本人不是人麼?」 突然一脈寒氣自腦後襲來,唐岫兒驟然之間就覺得身子如在冰海,舌尖僵硬,竟然再也說不下去了。 就聽小晏的聲音自背後緩緩地傳過來,道:「唐姑娘,這孩子已經很可憐了,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得饒人處且饒人,不妨就看在下一個薄面,放他一放吧。」語調雖然溫和,但唐岫兒周身如被冰雪,只覺森寒已經成形,如巨大的冰山壓在身上,幾乎呼吸都很艱難,更似乎連血液都凍僵在一塊,格格聲響中,哪裡還有餘力說話? 卓王孫微微一笑道:「殿下的見識固然高妙,只是何必跟女子廢話呢?」他這一句話出口,唐岫兒頓覺宛如春回大地,一陣暖風起處,身子終於不那麼冰冷了。這下當真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中怒火雖旺,卻也再難說出一個字。 就聽小晏悠悠道:「郁公子既然出口,在下也無所用其廢話了。」 兩人對答之間,相思將那少年扶了起來,正問他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為什麼漂到了船上。那少年緊閉著嘴,一概不答,相思也不以為忤,拿出金瘡藥幫他擦拭打破的額頭。 岳階也走過來向那少年問話,那少年更是不理不睬。嶽階這幾日來正為那幾樁案子心力交瘁,又插進來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小子,更是心頭火起,皺眉道:「你這孩子也真是不知好歹,本想為你說幾句公道話,你卻這般不理不睬,難道你半夜混進別人的房間,反而是有理的了?」 唐岫兒截口道:「小女子有幾句話正要請岳大人主持公道。」 嶽階道:「你又有什麼話?」 唐岫兒道:「按照大明律例,一個陌生男子深夜潛入女子的臥房,是該還是不該?」 嶽階道:「當然不該。」 唐岫兒冷笑道:「那到底該判何罪呢?」 嶽階道:「按律該由女子親友杖責,打死無論。」 唐岫兒高聲道:「好一個親友杖責。可我一介女子,漂泊海上,唯一的親人又已經莫名死去,如今受了這等欺負,卻連還手都不能,真不知道這天朝號上還有沒有天理王法!」最後聲音轉而淒厲,竟似在哭泣。 相思知道唐岫兒雖然對謝杉呼來喚去,心中卻早已屬意之。謝杉死後,痛之心讓她幾不欲生,幾日來都將自己關在房內,不吃不喝,以淚洗面。今日她聲色雖厲,實已骨銷神殞,幾乎不成樣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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