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風月連城 | 上頁 下頁 |
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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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實在無法想像,怎樣的力量才能在堅硬的岩石上鑿出這樣的巨坑?若這是一座遠古帝王的墓室,只怕要成千上萬的工匠們忙碌近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這樣恢弘的工程。 然而,腳下那整齊的切口、大片燒灼過後的痕跡,卻似在彰顯著一個事實——這個深坑的開鑿,在一瞬之間就已完成。 這又是怎樣的神跡? 兩人的衣衫被暮風吹起,就宛如兩隻螻蟻爬在一口古井的邊緣,顯得極為渺小、搖搖欲墜。 相思向下望去,塵埃彌漫,恍惚中,依稀可見一座宮殿的穹頂,如巨獸般蹲踞在深坑的盡頭。 宮殿已然殘破,一道巨大的空洞將整個宮殿穿過,深深紮入地底。大團焦痕將原本潔白的穹頂變得斑駁陸離,顯出一派衰敗。 相思覺得有些頭暈,正要抬頭,卻發現重劫笑看著她,手上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相思有些驚愕,難道這裡,就是他所說的宮殿? 但要如何才能進入其內? 重劫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笑道:「跳下去。」 相思愕然。從這裡往下看去,離宮殿的基座起碼有十數丈,無論多好的輕功,也不可能就此縱身躍下。 重劫的笑意在漸漸變冷:「從這裡跳下去,便能看到阿修羅王宮中唯一的梵天法像。」 輕柔而堅決地,他將相思推到懸崖邊緣:「你不會死——只要,你足夠虔誠。」 相思躊躇著——從十數丈高的斷壁上跳下去,這實在太瘋狂了。 重劫伸手抬起她的下顎,眼中的溫度在那一瞬間就已冷卻:「若不,你就跟我回到那黑暗的石室中,等待著迎接你我都深深恐懼著的儀式。」 相思掙脫開他的手,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猶豫,縱身向黃塵彌漫的深淵躍下。 暮風呼嘯。 她緊閉雙眼,卻似乎能感到大地越來越近。 突然,她飛速下墜的身體仿佛被一些極細的絲線纏繞住,巨大的衝撞之力讓絲線紛紛崩裂,絲線化為細密的利刃,切割著她的肌膚。 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她的身體仿佛被萬千絲線生生撕裂。 她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荒城中。 楊逸之被刺眼的陽光驚醒,夜,早就褪去,煌煌日色將一切偽裝剝離,將這座城池的蒼老與破敗完全展示出來。 楊逸之忽然聞到了一陣惡臭,眉頭不由得緊緊皺起。 然後,他看到了一座真正荒涼的城市。 遭受浩劫的荒城,在三月的春天中,本還倔強地殘留著些許春意,比如城牆下生長的迎春花,民舍邊的嫩草。生長在城中的大樹雖然半數遭劫,但剩餘的那些,卻全都長出了茁壯的綠葉,似乎要帶給城中之人一些希望。 但現在,這些全都改變了。 草木枯萎,樹木敗殘,房屋沾滿灰土。 楊逸之站起身來,他能看到荒城殘破的街道上,家家戶戶都支起幾條木竿,晾曬著冬天的衣衫、被褥和準備做春裝的布料。 春日曬衣,本是北地居民的習俗。但現在,那些衣衫卻已朽爛,宛如一片片枯黃的樹葉,高高低低地懸掛在木竿上,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化為灰土。 那股惡臭,便從朽爛的衣被中傳來。 楊逸之的心筆直沉了下去。 一個譏誚而陰鬱的聲音傳來:「這樣的荒城,完美麼?」 楊逸之倏然轉身,就見到了重劫那在陽光下凝為一線的眸子。 他不知何時又出現在那巨大的石座上。那襲長袍幾乎將他全都裹住,他就仿佛是石座結出的一枚果實,孱弱地等待著墜落。 他那雙蒼白的眼睛透過面具,流露出一絲揶揄,蒼白的袍袖指向這座瀕臨死亡的城池,一字字問道:「它美麼?」 他在等著楊逸之回答,通透無暇的眸子中,充滿了殘忍的期待。 楊逸之疲倦地合上雙眼,荒蕪與污穢仍不能從他的腦海中去除,隱隱地,他聽到了荒城百姓的哭泣聲——那是絕望的哀音。 重劫充滿嘲弄的笑聲穿透他的思索:「你知道麼,城亦如天人,也有五衰。」 「水井乾涸,使不能飲。」 「衣被朽爛,使不能服。」 「食物腐臭,使不能食。」 「家室頹壞,使不能居。」 「生靈滅絕,使不能救。」 他每說一句,楊逸之的身子便是一震,而他眼睛中的揶揄之色便越是盛。他在試探這個男子的忍受極限。他只想知道,眼前這個膽敢侵犯了屬於他的白色的男子,究竟能將善演繹到什麼程度。 在他所轄這座城池中,只有惡才可以存活。 楊逸之遙望城池,沉聲道:「為什麼這座城池要承受五衰?它犯了什麼罪行?」 重劫將指間挽起的長髮吹開,嘆息道:「這是詛咒,梵天之瞳的詛咒。」 楊逸之不禁一怔。 重劫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這個男子眼中的疑惑與驚愕讓他感到一陣殘刻的快意:「當年濕婆以一枚滅世之箭使三座城池毀滅,降與三連城賜福的梵天神像也隨之崩裂,大神梵天震怒,他的怒氣凝結在神像的眼睛中,成為了永恆的詛咒。」 他斜倚著石座扶手,一抹濃濃的悲憫凝結在他的眼中——那是宛如楊逸之一般的悲憫:「凡是擁有梵天之瞳的人,必將橫死。」 楊逸之煩惡地看著他,他看出了這神情中的嘲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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