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風月連城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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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村並不遠,楊逸之卻走得很辛苦。 因為他已無法施展那流雲般的輕功,只能像平常人一樣,努力避開蒙古士兵的搜索,在崎嶇的山路上一步步前行。 那朵青色的花靜靜躺在他的懷中,楊逸之不忍碰觸它,因為那會太快讓它凋零。只要想到懷中的這點青色,他就會有堅定的信心,更快地走下去。 他只用了一天半的時間,便走到了天授村的村頭。 桃花依舊,漫天攪出厚厚的飛紅。但以花為弦的仙人,此時卻如此落魄。 一曲《鬱輪袍》,難道從此便成為絕響? 楊逸之心頭閃過一絲黯然,但他己並沒有太多的時間感傷。他的目標,是要找到明朝的將領,無論用什麼樣的辦法,都要求他發兵入山,救出相思。他的公主。 他只能希冀公主的身份,能讓明將軍放棄遲疑,提兵前來。 他並沒有花費時間在搜尋上,因為他才踏進天授村一步,便看到了無數的人。 每株桃樹下都站著一位士兵,天授村幾乎被桃樹圍滿,也被這些士兵圍滿。士兵甲戈鮮明,軍威幾乎驚起了漫天桃花。 士兵的正中間,是一隻虎皮金交椅。金交椅豪奢,虎皮威武,卻都無法奪得椅中之人的風采。那人相貌威武,滿面春風,正悠然看著楊逸之。 吳越王。 椅後站著兩個人。 左邊之人一身戎裝,手握在腰間刀鞘上,望著楊逸之不住冷笑,正是雲龍五現歐天健。右邊之人著黑衣,漫天桃花也無法侵佔他身上的那點黑色。他冷俊的面容中帶著說不出的邪逸之氣,卻又是那麼耀眼。 這個人,楊逸之也認識,正是當年在苗疆被他一劍擊傷的孟天成。 他此時武功大減,與當時已不可同日而語,單只一個歐天健,或許還有贏的機會,但若孟天成在,他就毫無勝機。何況還有高深莫測的吳越王。 當日古井邊那一掌,令楊逸之幾乎陷入萬劫不復的絕境。若不是風月之劍綿綿泊泊,不假絲毫外力,自能借天地之氣而增長凝固,他幾乎就死在了天授村中。這三人在此,就算沒有滿村精兵,他亦絕沒有活路。 但楊逸之並沒有退縮。 因為相思與荒城百姓之生死,就懸在他手上,就懸在這一刻。早在做出下山決斷之時,他便已打定了主意,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吳越王的發兵。 公主被蒙古虜獲,或者死在居庸關外,吳越王都難辭其咎,楊逸之只想將公主的下落告訴吳越王,此外的事已管不了那麼多了。 吳越王一直將兩個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一個是華音閣主卓王孫,另一個便是正道武林盟主楊逸之。有這兩人在,吳越王難以橫行江湖,也難以一統天下。 這兩人,便是他大計的障礙。 此次無疑羊入虎口。 但,又怎樣? 楊逸之昂首向前,對著吳越王一揖,道:「永樂公主被困西北七十裡外的碧落山,山下一千多蒙古騎兵正在圍山追殺,請王爺調兵前去營救公主。」 吳越王哈哈一笑,豪氣畢現:「本王倒有些佩服楊盟主了。」 他大袖一揮,朝著漫天桃花指了指,道:「盟主明知道本王布下天羅地網,等著盟主來投,又知道本王對盟主起了殺心,居然還能夠來到本王面前而不變色,此等人才居然流落草莽,著實令人覺得可惜啊!」 他淩厲的目光凝視著楊逸之:「本王乃是愛才之人,楊盟主亦有孺慕之心,盟主若為朝廷效力,本王作保,令你父子和好如初,如何?」 楊逸之淡淡道:「是為朝廷效力,還是為王爺效力?」 吳越王沖天大笑道:「本王就是朝廷,朝廷就是本王,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楊逸之道:「王爺將如此忤逆之語說與我聽,料想是不會再放過我了。」 吳越王道:「不從我者,唯死而已!」 楊逸之道:「王爺急速發兵,營救公主,楊某願引頸而就刀斧。」 此話擲地有聲,楊逸之臉色卻沒有半點改變。 只因此意在路上便籌之爛熟,並非一時衝動。 慷慨赴死者,自有一派凜然之氣,卻只讓吳越王悠然一笑:「本王竟能未卜先知,早在此地列陣等候盟主,盟主難道就不知道其中之意麼?」 楊逸之臉色驟變。他猛然抬頭,目光直刺吳越王。吳越王冠帶煌煌,幾乎將他的面色全都遮住,但一雙眸子凜然犀利,炯炯對著楊逸之。 楊逸之一陣急劇的咳嗽,溫文的面色漸漸變得冷峻。 他霍然明白,也許祭天,聖泉,公主,本就是一場陰謀。一場早就跟蒙古人勾結在一起的陰謀。 吳越王根本不想讓永樂公主活著回去。 他的心顫抖起來。 他怎麼辦? 公主怎麼辦? 他一定要回去,他絕不能死在這裡! 就算吳越王集結天下高手、盡匯於此也一樣! 他的目光陡然凜冽,吳越王不由得一怔。他從未想過,向來溫文如月的楊逸之,竟然能發出如此強烈的殺意!這讓他忽然有些猶豫——他已沒有必然能擒住楊逸之的把握! 這猶豫瞬間化成了惱怒,堂堂大明王爺,問鼎天下的天皇貴胄,竟然怕了個草莽之徒!所以他立即揮手,道:「擒下!」 桃花紛飛,桃樹下挺立的精兵們立即飛縱,圍成了一個大圈。那圈子裡三層外三層,甲兵森嚴,圍了個風雨不透。圈子的正中間,是楊逸之,吳越王,孟天成,歐天健。 歐天健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只因他知道,四人裡武功最弱的,就是他。楊逸之若想突圍,是不是首先選中的就是他?若楊逸之擒住他,吳越王會不會有所顧忌?吳越王會不會為了他而放楊逸之一馬? 這想法讓歐天健有些忐忑不安,腳步情不自禁地錯後半步。 但楊逸之並沒有看他。這讓他又不禁有些慚愧,繼而生出了強烈的羞惱,楊逸之竟沒將他放在眼裡!就算傷重想逃的楊逸之,也沒將他放在眼裡! 楊逸之的目光,一直只盯著吳越王。甲兵閃動,勃發出殺氣的楊逸之面上的笑容仍是那麼淡然,只是多了分譏刺:「王爺若是拿如此精銳之師來抵抗蒙古,何人敢侮我朝?可惜!」 吳越王冷冷道:「便是由於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使我不能專心對外!大明朝不得安寧,你便是最大的罪人!」 最大的罪人麼? 楊逸之仰天向天,發出了一聲無言的浩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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