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梵花墜影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相思訥訥道:「因為……因為他想看我怎麼刺殺他。」

  這個回答,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這讓她很震驚,因為,當初平秀吉這樣對她說時,好一點都不覺得可笑,為什麼現在就可笑了呢?

  她心中惕然而驚。

  卓王孫冷冷地注視著她。

  這,算是個理由嗎?

  她,為什麼就這麼輕易地任由這樣的理由存在?是單純,還是無知?

  「他為什麼讓你刺殺他?」

  相思的身子震了震。她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發覺這個理由可笑了。因為,這件事的確很微妙。平秀吉顯然對她有著微妙的感情,才會將她留在身邊,任由她尋找著刺殺他的機會。

  她恍惚想到了那個少年看著她的眼神,仿佛看著一幅妙絕天下的仕女圖。

  守衛森嚴的天守閣,究竟是他的藏所,還是藏嬌之屋?

  她一驚,絕不是這樣的!

  她猝然抬頭,想要爭辯,卻看到了卓王孫的眸子。

  她那雙眸子,竟滿是冰冷的譏嘲。

  沒有人會這麼天真,沉浸在另一個男子的呵護中而不知覺。

  那麼,她為什麼總是後知後覺?

  相思的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陣惶恐。

  「不!不是這樣的!

  「我……我多年前,曾有恩於他的一個影武,他或許只是想報答我!

  「我真的只是想殺掉他,為高麗百姓做點什麼……」

  她為自己辯護著,語無倫次。但連她自己都能感受到,這辯解是多麼蒼白。

  卓王孫看著她,仿佛看到蒼白的惡魔,草原的王者,藍發的魔王,化身千億的關白,在她身後交疊在一起。而她還在他們圍繞中,倉皇地為自己辯解,這一幕是何其荒唐!

  這一刻,他想傷害她,傷得她淋漓盡致。

  「樂勝倫宮中,帝迦曾將你囚禁,稱你女神轉世,要你認同他是濕婆化身。難道僅僅是巧合?」

  相思霍然一驚。

  那位藍發的魔王,倏然而上心頭。

  帝迦。曾冀她之指引而成神之人。將她藏于神宮中,視她為前世妻子,亦曾為她換上新衣,祭祀天地。有那麼幾次,他與她的距離那麼近,近到她能無比清晰地感觸到他的渴望。

  她感到了一絲震驚。

  帝迦對她只有一種欲望:得到她。毫不遮掩,赤裸裸的欲望。她想抵賴都絕無可能。她能留在他身邊,為的是什麼?

  是否就是這種欲望?

  在卓王孫的注視下,她的心竟無盡惶惑起來。

  「那麼,草原之上呢?」

  「俺答汗為你提兵京師,幾乎將中原滅亡。卻因你一席話,重返草原。你憑什麼能做到?你有想過嗎?」

  那個豪爽的王者。青色城中,他提兵十萬,頃刻瓦解明朝之防線的;京師城下,他又不顧千萬士兵的反對,颯然放棄攻入中原。

  那是海一樣寬、山一樣高的深情,深到足夠放棄。

  相思心頭猝然一痛。

  如果說她不明白俺答汗的情誼,那是騙自己。但,她與他是清白的,她對他絕沒有半分私情,只有皓如明月的相知與感激。

  但,他卻為她放棄了天下。

  怎能沒有想過?

  相思眼中含著淚水。她很想大聲對卓王孫說,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不能容忍別人侮辱他,這位縱橫草原的王者從來沒有想過佔有她,他只想要她幸福。

  為此,他不惜放手。

  卓王孫冷冷地看著她。

  相思要爭辯的衝動忽然冰冷。事實是怎樣並不重要,她終於明白了他在意的,指責的是什麼。

  他想說的是,她利用這些王者的愛,達到自己的目的。她一次次遊走在這些王者之間,將他們的王冠作為自己璀璨的裝飾。

  並且樂在其中。裝作一無所知。

  她愴然後退,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不!不是這樣的!」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留下來,只不過是想幫助那些比我更可憐的人……何況,我沒有左右他們的力量,他們怎樣對我,我能拒絕嗎?」

  是的,她不能拒絕。但她一次次離開他,一次次走近這些王者身邊。她明知道他是能保護她的,只要在他的羽翼下,任何人都不可能傷害她。但她仍然選擇了離開。

  是她需要不同王者帶來的虛榮嗎?

  卓王孫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滿譏嘲:「北京城下退敵十萬,樂勝倫宮中令魔王俯首,現在又毒殺了日出之國最有權勢的男人。多麼了不起的功績,連我都不得不佩服。」

  他笑容一冷:「如今,你交換到了想要的一切,回到我身邊,是想炫耀這些豐功偉績,還是想我為你感到高興?」

  「我……我不是……」她的話哽咽在喉中,再也說不下去。

  她看著他,怔怔地落下眼淚:「你總該知道的!」

  是的,他知道的。就算世上所有人都這樣認為,他也該明白她的心。

  他為什麼不相信她?她將所有都交給了他啊。

  在說出恨他之後,又回到他身邊,需要多大的勇氣?

  需要放下多少自尊?他為什麼從來沒想過!

  我知道嗎?

  看著她的眼淚,卓王孫忽然詫異自己竟然這麼平靜。她在自己面前展開的悲痛,似乎是一出荒誕劇,而他只不過是個看客,並未置身其中。

  於是,他有了要加深這悲痛的衝動。

  他笑了,緩緩道:「那麼,流花寺中呢?」

  「你解開衣衫,投入楊逸之懷抱,索求著他溫存,你快樂嗎?」

  相思震驚地抬頭,不明白他說什麼:「什……什麼流花寺?」

  卓王孫輕輕靠上椅背,抱起雙臂,譏嘲地打量著她。

  掩飾得真好。竟能在刹那間演出如此逼真的震驚,連他都忍不住讚歎。

  「流花寺中,投懷送抱的不是你?是我看錯了?」

  相思目瞪口呆。她的確曾去過流花寺,但只是給了楊逸之鑰匙,並沒有任何曖昧的舉動。絕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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