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梵花墜影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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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似乎聽懂了,點了點頭,這句話並不深奧。這,不就是鬼藏忍術的化身千億嗎? 「如果我再宣稱,這個人就是我,而他也宣稱,他就是我,你是不是就會更加確信這一點呢?」 相思又點了點頭。 平秀吉道:「但,這個人很可能不是我,只不過恰好他身上也有這種氣勢而已。」 相思吃了一驚,平秀吉的眸子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她豁然明白了。 安倍睛明,秋山流雲,風間禦,赤眉之人,海上少年,這些人,的確都不是平秀吉,他們是平秀吉的影武者。他們跟平秀吉唯一相同的是,他們身上也能流露出這種氣勢。這是讓別人認為他們是平秀吉之化身的根本原因。 但,這股氣勢並不是隨便誰都能有的,只有極特定的人,通過極特定的訓練,才能夠顯現出來。是以平秀吉窮一生之力,才擁有了五名影武者。 平秀吉並沒有變成任何人,只不過是在恰當的時候,讓影武者出現,表露出這種氣勢而已。 那是他的標誌,他的靈魂。 關於平秀吉的傳說實在太多了,因此,當他宣稱自己修成了鬼藏忍術,化身千億,也沒有人覺得奇怪。在這個古老的國度裡,有太多神奇的傳說。平秀吉身為關白,有什麼奇異之處,也並不奇怪。 因此成了化身千億、不敗不滅的忍者最高境界。 只有最聰明的人,才能窺知這種境界,並將這運用到忍術中去。 多高明的易忍術都有破綻,多相似的影武者都有不相似之處。但,只有這種忍術,卻幾乎沒有破綻。因為他們本就是不同的人。 他們只不過有相同的靈魂。睥睨天下的氣勢,就是他們的靈魂。 當平秀吉宣稱,他的靈魂可以寄居在這五具肉體中,誰又會不相信? 相思緩緩抬頭,望著平秀吉,她的心中充滿了崇敬。 「大人,我為您重新準備一壺新茶。」 她用流雲般的袖子,拂過茶台,開始點茶。她的動作輕柔,古雅,她所點的茶,天下無雙。只是,她的衣袖似乎稍微累贅了一點。 她終於知道了鬼藏忍術的秘密。 平秀吉並沒有騙她。這的確是鬼藏的秘密。這世界上神神鬼鬼的傳說太多,但真正的鬼神,卻從沒人見到過。如果一件事太過神異,那麼,就一定有一個獨特的原因,只不過大多數人不知道而已。 鬼藏的秘密,就是氣勢與偽裝氣勢的區別。正如深情與表達深情。 相思心中有莫名的悵惘,幾乎挽不住茶碗。她不由得停了下來,蹙住眉頭。 這一杯茶,真的能終結戰爭麼?他發現後,會怎樣對待她,會殺死她麼?若她成功了,終結這場戰爭後,她又該去哪裡? 相思緊緊咬住嘴唇,緩緩收拾著茶具,終於,將一碗熱茶端到了平秀吉面前。 平秀吉的面容變得落寞。 他緩緩拿起了那杯茶。 「我曾問過自己,這場戰爭是對還是錯? 「不戰,則日本亂;戰,則高麗、大明亂。究竟何取何舍?我雖有天下莫敵之氣,卻也沒有答案。 「相思姑娘,你覺得呢?」 相思無方,她似是有些不敢抬頭看平秀吉,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平秀吉凝視著茶碗,笑了笑。 他的笑容中有無盡惆悵。 「現在,我卻有了答案。或許,我的責任,就在於終結這種兩難的處境。我爭雄天下的氣勢,使戰國統一。因此,日出之國擁有了自己所不能容納的強絕力量,必須向外擴張才能釋放。最後,這股力量成為了災禍,帶來無盡的戰爭與殺戮。或許,我的天命,就是封印這股力量,所以,我要將它們帶來高麗,親手折斷。」然後,我就可以歇息了。「 他緩緩端起了茶碗:「新的時代,就要靠家康來開啟了。他也等了太久。」 一飲而盡。 相思臉上顯出複雜的神色來,似乎想要阻止他,但平秀吉的動作太快,她還未做出決定之前,茶已經被喝幹了。 平秀吉放下茶盞,發出一聲讚歎。 「好茶,可惜,以後我不能再飲到了。 「因為,相思姑娘,你要回平壤去。這裡即將成為戰場,我無法再留你了。」 相思的心震了震。 她的使命終於完成了,她看出了誰才是真正的平秀吉。 只有真正的王者,才會因王者之間的共鳴而感傷、落寞。那不是假裝王者之人能理解的。高手的寂寞,只有站在最高處的人才能理解。 正如對陣卓王孫的人雖多,但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理解卓王孫究竟有多麼無法匹敵,其餘的人,不過是假裝理解而已。 赤眉火瞳之人的感傷,是真正王者的感傷,這一點,相思並不會看錯。 但,她總有種感覺,平秀吉是故意讓自己看出來的。 那杯毒茶,也是他故意喝下去的。 他為什麼這樣做? 是為了封印那股可怕的力量,開啟一個新的時代嗎? 相思不能理解。 她只知道,她的使命已經結束了,她該回到那座城市。 那座有兩個人對峙的城市。 靈堂擺設在平壤城外,牡丹峰頂。 白幡飄飄,這座臨時架設的靈堂並不大,卻充滿了悽愴。幾乎平壤城中的每個人都陸陸續續走來,拜祭楊繼盛的英靈。他們的悲愴進真實的,他們跪拜的時候,似乎面對的是自己的靈位。 平壤之戰雖然結束,明、朝聯軍大獲全勝,圍攻平壤城的倭軍全軍覆滅,倭軍實力遭受重創,沒有人懷疑,倭兵撤退的時刻指日可待,但,他們卻快樂不起來。 阿修羅之炮轟起的七彩之霧,像是夢魘般盤旋在他們心中,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們毫不懷疑,這些大炮終有一日會轟在他們的對上。 他們懷著朝不保夕的悲愴,來到楊繼盛的靈前,跪拜、弔唁。 同時弔唁著自己風雨飄搖的命運。 楊逸之一身白衣,卻不再是如月般皎潔的白,而是世間最為悽楚的顏色。他跪在靈前,無論是誰,來到他身邊,都沒有任何反應。他的心,已完全空了,不因外界的一切掛懷。 殺死老父的,正是他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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