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梵花墜影 | 上頁 下頁 |
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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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根手指拈著瓶緣,將水晶瓶在他面前立了起來。這個姿勢平淡至極,沒有絲毫殺氣,只仿佛是吹起了一絲清風,但飛舞而來的蝶影,卻猝然從中分成兩團,擦著卓王孫的青衣飛了過去。 一達卓王孫身後,這些蝴蝶的生命仿佛立即就失去了,七彩斑斕的身體霎時變得蒼白,隨著風慢慢飄落了下來。 宛如一場枯寂的雪。 卓王孫淡淡道:「關白大人的式神之術,果然神奇。」 安倍睛明道:「先生以不變應萬變,正中此術破法,令吾心服口有。」 他掃了一眼卓王孫手中的水晶瓶,笑了笑:「插花之道,花雖為主體,但花器亦是關鍵。卓先生所選之花器,雖不事雕琢,但材質極佳,乃是用南海水晶雕成,通體晶瑩。可見立意高遠,在下恭候大開眼界之時。」 他揮手:「為睹卓先生之手筆,在下特以式神之術催請十方花神降臨,令四時萬方之花於此時此地全部盛開。卓先生想要什麼花,請盡情選取。」 卓王孫望向周圍,果然,蝴蝶枯骸飄落之處,大地已化為一片花海。這片花海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春時桃花,夏時荷花,秋之菊,冬之梅,竟然同時盛開。有些花本是異域奇種,難得一見,於此時一起綻放。 他心中一動,隨手擷了一枝,向水晶瓶中插去。 安倍睛明道:「優曇之花。 「傳說此花只在夜間開放,即開即敗,只有刹那芳花。但因生命如此短暫,卻能綻放出極為淒清之美麗。卓先生以此花為主,令在下深感折服。」 他細長的眼眸斜斜掃過卓王孫,悠然道:「常言花道便是心道。是否卓先生心中,也有一朵優曇花在呢? 「有的花用刺傷人,有的花用毒傷人,唯有此花,卻用心傷人——她的盛開,需要用一生去守候。而錯過卻只需一刹那。讓人想一想就不禁黯然神傷。她用漫長的歲月等候一次短促的花季,究竟是為了誰? 「是僅僅為了看花者的一點傷懷,還是為了邂逅生命中唯有的一段傳奇?」 卓王孫的手猛然顫了一顫。 傳奇。這兩個字就像是針,刺痛了他的心。 是否真的曾有一朵優曇之花,盛開在他的生命裡?是否他曾在某個煙雨迷蒙的時刻,無心走入了一段傳奇?是否當他離開的時候,這段傳奇定格為發黃的紙頁,而那朵優曇從此枯萎成灰? 是否都因為他? 他眉峰一肅,將花向水晶瓶裡插去。 卻正在此瞬間,刀光一閃。 安倍睛明端坐不動,只是袖子微微揚起。淩厲的刀光,宛如從地獄中被猝然召喚出來的妖鋒,帶著尖銳的嘶嘯,向卓王孫厲撲而下。 卓王孫手中只有一枚優曇花。 他的手指展動。 優曇花揮出一抹淡淡的皎潔。花瓣抵住了刀光。 刀光猝然收回,沒入安倍睛明的衣袖。 安倍睛明淡淡笑道:「果然,想殺卓先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的身之劍如佛王之身,無堅不摧,居然不能破卓先生手中之花。」 他出手果斷,迅捷。就算是淩厲的殺招,也從容至極,偷襲失敗也並不覺得羞愧,光風霽月,不縈於懷。就算再卑劣、再無恥的事情,在他做來,也變得風雅至極。 「只是,優曇花謝了。」他嘆息著。 這朵刹那之花,在盛開的同時便開始凋謝。僅僅是片刻的遲延,它的美麗就開始急速消退,化成塵埃。 卓王孫握著這朵已敗之花,良久不語。 安倍睛明捕捉著他的目光,悠悠道:「花謝,對於看花者而言,不過心中淡淡悵惘罷了,風風年年,還會有別的花開。但這朵優曇卻為這一次邂逅,付出了一生的時間。這是多麼不公。」 卓王孫眉峰一動,冰霜之色似乎也有些動容。 安倍睛明微微一笑:「卻不知,傳奇最後,究竟是你捨棄了她,還是她捨棄了你?」 卓王孫猝然抬頭,眼神已變得冷峻。 安倍睛明只感到心神一陣悸動,卓王孫的目光,竟令他有退後衝動!他震驚至極,卻隨即便恢復,笑道:「我說的是這朵優曇花,卓先生卻想得太多。」 羽扇輕搖:「請卓先生重新選花。」 卓王孫沉吟著。 這顯然不是普通的花道,而是天人之道。 安倍睛明在撩撥著他天人一線間的情緣。這是個危險的遊戲。 只是不知道,安倍睛明有沒有玩這個遊戲的資本。 他慢慢笑了。 這一次,他提起了一束鳶尾。 白色的鳶尾,中間繪著淡黃色的圖紋,點著細細的紋點,三三支開。樸素而整潔,孱弱而寧秀。仿佛隨時會破碎的琉璃天女之像。 擎在卓王孫的手中時,他也必須要很小心,才能夠不碰碎這無限嬌柔的美麗。 殺氣,如狂龍一般騰起,令明媚的太陽也變得陰鬱起來。卓王孫的身形仍然端坐不動,但他的背影卻仿佛與青天融為了一體,傲然俯瞰著蒼茫大地。 安倍睛明聳然而動。 他背後的那面旌旗上繪著的紅日,猛烈熾烈了起來。 一真一虛,兩枚烈日,隔著千萬丈紅塵,凜凜對峙。 烈日炙烤之中,那束鳶尾像是紅塵中孱弱的一滴淚,任何人見到都不由得心痛。鳶尾慢慢劃過一條玲瓏的弧線,向前遞出。 安倍睛明的面容前所未有的肅穆。 「心之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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