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梵花墜影 | 上頁 下頁
六六


  公主驚訝地望著他:「你相信他?」

  就算卓王孫做了這麼多不可饒恕的壞事,楊逸之仍然相信他?這個回答,顯然天下人都會吃驚。

  楊逸之沒有回答。種種前塵往事在他眼前如浮光幻影,一掠而過。數年來,他與他的相知、共飲、試劍、決裂,都在眼前。

  他與他,究竟是不是朋友?

  「是有,我相信他。」

  他堅定地回答。

  卻含著一絲苦澀。

  然後,轉身走向靈山的淡淡煙雨。

  公主看著他。

  他的白衣在青鬱的雨絲中顯得那麼奪目。

  奪目而惆悵。一如當年桃花樹下,他為她奏起的一曲《鬱倫袍》。

  清音高遠,調隨花動。他以風月為琴,桃花為弦,彈奏出的一曲天籟。

  舞盡風流只餘香。

  他本是濁世佳公子,卻無奈風風雨雨。

  忽然之間,她那顆天皇貴胄的心中有了一絲寂寥。

  楊逸之走的第二天,公主在耐心地等待著。

  這個計策要想成功,關鍵就是不能引起卓王孫的注意。如果他發現了他們的安排,只要將尚方寶劍往楊繼盛面前一擺,楊逸之就會乖乖回來,這個計策立即土崩瓦解。

  所以,千萬不能讓卓王孫知道。

  所以,她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停地向周圍的人抱怨平壤的天氣不好,地方太小,什麼玩的都沒有。然後還說起她在京師的時候常常出宣武門打獵

  這樣,明天,她就可以命她的娘子軍準備好,去平壤郊區打錯散心。她是公主,想打個獵想必誰都不會覺得意外。然後,她就可以趕到白山。駐紮在那裡的五萬士兵,只有她親執虎符才能調動。然後,她就可以跟楊逸之並肩作戰。

  這是他建功立業的最關鍵時刻,她一定要在他身邊,親眼看著他將倭軍打敗。

  然後,她再悄悄回來,繼續抱怨這場討厭的戰爭將鹿啊、麝啊、兔啊、羊啊都嚇跑了。她什麼都沒打著。就算卓王孫懷疑又怎樣?反正他們的計策已經結束了。

  這樣的安排,堪稱完善。

  公主偷偷地笑了。

  所以,她就在行宮裡皺著眉頭,歎著氣,向前來陪伴她的琴言抱怨著大同江的江景多麼無聊,這個城市多麼擁擠,一堆大男人多麼無趣。她柳眉緊蹙,一臉抑鬱,心底卻在偷笑。琴言毫無察覺地寬解著她,讓她更覺得自己的計畫天衣無縫。

  這時,小黃門太監進來稟道:「日出之國使者求見。」

  公主皺眉道:「日出之國使者?我為什麼要見?」

  斥退了小黃門,公主繼續跟琴言抱怨著。日出之國還算是知道禮節,聽說公主殿下來了,就來拜見。可公主殿下是多麼尊貴的人,怎麼可能去見這麼小的國家的使節。

  她並沒有覺得這件事的什麼可疑的。

  第二天,公主吩咐娘子軍備好車馬,要去城外打獵散心。

  娘子軍下去準備,卻一臉惱怒地回來了:「啟稟公主,卓王孫下令,不許公主出城。」

  公主霍然站起身,柳眉倒豎:「不許?他算什麼東西?」

  四周的人那收出聲?卻聽殿外傳來一個聲音,淡淡地回答道:「在下是這場戰爭的主帥,平壤城的主人。」

  公主訝然回頭,就見卓王孫負手而立,站在院子正中間。他微微擺了擺手,幾名小太監捧著幾個大託盤走了進來。

  託盤上赫然放著鳳冠霞帔,大紅的乾坤社稷襖。

  這,只有在公主出稼時才會用到。

  公主怔了怔,道:「卓王孫,你什麼意思?」

  卓王孫淡淡道:「公主從中原來到高麗,是為了什麼?」

  公主傲然道:「我來是為監軍,為了建功立業,成就不世之奇功。」

  卓王孫淡淡微笑著,他的笑容帶著少有的寬容,卻讓公主感到很不舒服。那是大人看著孩子,看著他們說著幼稚而不切實際的理想時的寬容。

  公主惱道:「你笑什麼?」

  卓王孫:「我卻以為,公主前來,是為了和親的。」

  公主臉色大變,厲聲道:「放肆!我乃天皇貴胄,當今聖上唯一的公主,怎麼能去和親?和親,那是……」卻猝然住口。

  她本來想說,和親,不是漢室拿著選秀上來的民女冒充公主,去欺騙沒見過世面的蠻子的嗎?她可是真正的開皇貴胄!何況,父皇是多麼愛她,怎麼可能拿她去和親!

  但她忽然想起,一年前,不正是她,在吳越王的安排下,被送往蒙古與俺達汗和親的麼?

  這件事對於她而言,一種難言的恥辱,她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來療傷,都無法平復。直到東海之戰,和楊逸之並肩戰鬥,建立了功業,她才逐漸將它忘記。在此期間,她必定不停地說服自己,那只是吳越王的奸計,蒙蔽了父皇,並不是父皇的本意。而這種事,以後再也不會發生。

  但如今,這兩個字又被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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