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梵花墜影 | 上頁 下頁 |
六三 |
|
宣祖的聲音中夾帶了一絲哭腔:「我能不能……能不能回幸州?」 卓王孫並沒有說話,一個字都沒說。他的面容也沒有絲毫的改變。 宣祖僅存的一點希望也崩滅了。他癱倒在龍椅面前,幾乎站都站不起來。 早知道結果是這樣,他還不如死在幸州城的鹿臺上呢! 他為什麼非要回平壤城報喜呢?他,為什麼不藏在幸州山城裡,享受自己掌控的平安呢?他為什麼非要自行送到這個人面前,接受這個人的審判?似乎,什麼事都需要得到這個人的許可一樣! 宣祖心中充滿了悔恨,眼巴巴地看著楊逸之。 楊逸之並沒有感到驚訝。 卓王孫的目標,是讓朝鮮人自己拯救自己。在幸州山城取得了勝利,自然就要換一個地方,挑戰一場更艱難的戰爭。 但,靈山,卻太艱難了一些。 楊逸之輕輕歎了口氣:「非得這樣嗎?」 卓王孫緩緩轉過頭:「知道這次隨著公主前來的,還有誰嗎?」 楊逸之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緩緩搖了搖頭。從漢城回來後,就急馳津梁灘,他沒有時間去關心其他。 卓王孫凝視著他:「楊大人。」 楊逸之身子一震。父親大人也來到朝鮮了麼? 卓王孫淡淡道:「你該去看望他了。」 楊逸之沉吟片刻。卓王孫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得不遵從。他緩緩轉身,向迎賓館走去。 宣祖哀怨的眼神目送著他走出,終於變成絕望。 楊逸之跪倒在明堂之上,跪倒在自己的嚴父面前。 他感覺到深深的愧疚。自己在朝鮮的所作所為,並沒有為父親大人增添榮耀。想到自己的猶豫與彷徨,不由得又增添了幾分慚惶。他知道,若是父親大人在此,一定會為百姓濺血以爭。 但是,他該怎麼辦呢? 他知道卓王孫是個暴君,用殘暴與無情統禦著這場戰爭,但他卻沒有反抗。 或許,是因為他還將卓王孫當成朋友。 或許,是因為他對卓王孫心存愧疚。 他只能頓首在地,期待著或許一個仰望,能夠為他帶來光明。 楊繼盛望著他。 陽光照在這個男子身上,使他的白衣鮮亮、灼目。但同時也留下了陰影。正如這個男子的人生一樣,無論什麼時候,他的身上都同時存在著光明與黑暗。 或許他適合做一位魏晉時的狂狷名士,而不適合在這個禮教嚴明的時代。 他望著他,每次心情都極為複雜。 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感到驕傲,還是憤怒。 這樣的兒子,或許並不是他想要的。 即使帶著光輝與榮耀。 「起來吧。」 楊逸之又磕了個頭,緩緩站了起來。在父親大人面前,他永遠都不敢抬頭,斜斜地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窗外又開始飄零著細細的雨,父子兩人都沉默著,凝視著腳邊的光線緩緩移轉。 突然,家丁匆忙高聲報導:「公主駕到!」 楊繼盛跟楊逸之都是一驚,急忙站起準備換裝迎接,銀鈴般的聲音已經到了堂前: 「幹嘛這麼客氣?我就不能來拜訪楊大人了?誰也不准起來,我自己進來就行了!」 聲音豪爽甜美,充滿著公主式的任性,但多了一絲親切。話音未落,公主已踏進了堂中。 她穿了一身桃紅色的便裝,緊緊貼在身上,顯得窈窕矯健,外面披了一件繡鳳大氅,將身子裹住,她一走進來,立即抱拳向楊繼盛行禮。 明朝正是禮教最嚴明之時,公主是君,楊繼盛是臣。哪有君給臣行禮之理?楊繼盛大驚,急忙跪倒還禮。公主俏臉一板:「楊大人可是看不起在下?」 楊繼盛心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早已根深蒂固,事君如事天,哪裡敢看不起?急忙道:「老臣哪裡敢?公主千萬不可如此,折殺老臣了!」 公主噗哧一笑:「這就折殺了?日後還有你折的呢!」 說著,眼波盈盈,斜覷了楊逸之一眼。楊逸之當然明白公主話中的含義,但老父在堂,哪裡敢說什麼?急忙低下了頭。 楊繼盛自然沒有注意到這些。公主素來頑劣,既然如此說,也不一定必須要行君臣之禮。好在此地也沒有外人,馬馬虎虎就算了。只是堂堂公主,言必稱「在下」,一嘴的江湖氣,未免皺眉。 但也沒有外人,還是算了。 公主面容忽然一肅,道:「在下此來,有一件要事與楊大人商量。」 楊繼盛將公主讓到上方自己的座位坐下,自己坐在楊逸之的位子上,楊逸之只有垂首站著。楊繼盛道:「公主請講。」 公主道:「楊大人覺得卓王孫這個人如何?」 楊繼盛臉色變了變,不明白公主為何言此。公主冷笑道:「不知為何,父皇竟將朝鮮戰爭的指揮權交給這位草莽之徒。這人向來狂妄自大,自以為是,哪懂什麼兵法、謀略?將朝鮮搞得烏煙瘴氣。加上獨斷專橫、賣國求榮,楊大人若再不主持公道,只怕整個朝鮮國,都將被他禍害死!」 楊繼盛大驚道:「公主何所見而言此?」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