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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第十八章 兵戈十日出重圍

  津梁灘旁邊是一座陡峭的高山,湍急的江水繞著高山流過,發出激越的響聲。元豪的隊伍,就在這座高山上。

  山下麵,密密麻麻地佈滿了倭軍。

  戰壕早就已挖好,鐵蒺藜、馬刺、鹿角等一應俱全,重重密佈,將整座山都封鎖住了。楊逸之敏銳地覺察到,這些佈置,絕不可能在幾天內完成。那只可能有一種解釋,就是倭軍早就佈置好了這一切,之後再引誘義軍逃入其中。

  這是關門捉賊之計。用得精巧而毒辣。

  楊逸之與韓青主互相對望一眼,縱馬向倭軍陣營裡沖去。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倭軍完全沒有阻攔,反而打開營門,任由他們沖上了高山。

  恍惚之間,楊逸之回頭,只見陣營之中,赫然飄動著四條詭異的影子。

  地、水、火、風。

  鬼忍四人眾竟然也在其中。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才一進義軍陣營,楊逸之的心就涼了。

  遍地躺著的,都是傷兵、殘員。而這些傷兵殘員,也是稀稀落落的,沒剩下幾人。峻峭的高山上已沒有多少地方留給他們,他們只能跟那些死去的士兵躺在一起,躺在自己昔日夥伴的身邊。六月的天氣已十分炎熱,屍體迅速腐爛。整座山都彌漫著一股嗆人的氣味。

  這些傷兵看到他們,並沒有露出驚喜或者失望的表情。唯一餘下的只是平靜。這使楊逸之心中一陣酸楚。只有絕望的人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將這些人全都帶出去。無論卓王孫的命令是怎樣的,他都一定要拯救這整支部隊。一定!

  只要這支義軍相信他,他就能完成這項不可能的任務。

  他聽到一陣粗豪的笑聲,在山頂上響起。

  元豪仍然豪氣滿臉,笑容滿臉。如果只看他的臉,絕對不會想到他們的戰況會是如此慘烈。但,他的右臂已齊根折斷。背後的狼筅上的齒,幾乎連一根都不剩了。

  顯然,這短短十幾天,他們遭遇到的戰況之艱難,讓人難以想像。

  月寫意披著一襲男人的戰袍,身上穿著並不合身的鐵甲,坐在唯一的一座石頭房子裡,桌上滿是淩亂的圖紙。她已成為這支義軍實際的首領,義軍的作戰計畫幾乎全由她來制定。無論元豪還是那些傷患,望向她的目光,都充滿了尊敬。

  他們已拿這個嬌小的中原姑娘,當成了自己的夥伴,生死與共的夥伴。他們信任她,依賴她,保護她,並將自己的性命交與她。

  月寫意的長髮挽起,紮在腦後,這讓她倍添英挺之氣。看到韓青主,她皺了皺眉:「你來這裡做什麼?快些回去!這裡是戰場,不是你玩的地方。」

  韓青主在華音閣中的地位顯然並不高,被她們喝來叱去的習慣了。訥訥道:「我跟楊盟主是來救你們的。」

  月寫意冷笑道:「就憑你?」

  她轉身對楊逸之,臉上是爽朗的微笑:「楊盟主還差不多,你只不過是個跑腿的!」

  她將中間的位子讓給楊逸之:「你們都出去!」

  元豪、韓青主都被她轟出去了。關上門的瞬間,月寫意的臉色陰了下去。楊逸之拿起桌上的作戰計畫。那是厚厚的一疊,但,只有草稿,沒有一個定案。

  他詳細地翻閱著草稿,他不得不承認,月寫意是個難得的人才。她有著女性獨有的銳敏觀察力與直覺,但,她還有男性的決斷、大氣、思慮周全。她所擬定的作戰計畫,連楊逸之都感到佩服。

  但,無一例外地,這些計畫都被月寫意畫上了紅叉。

  沒有一件能成功。

  月寫意見到他的臉色,心中的不安漸漸增多。曾經,她不過是個朝鮮戰場上的過客,但,這短短的十幾天,她已經成為了其中的一員。這片土地正遭受的苦難已滲入她的靈魂。這些人民們的善良、堅強,已化成她的呼吸,她的命運。他們的勝與敗,生與死,十幾天前,她還能一笑置之,但現在,她卻無法割捨。這支義軍中的每一個人,都已成為她的親人。她曾發誓,如果不能拯救他們,她也寧願死去。

  楊逸之將計畫書放下,皺眉開始思索。

  月寫意看著他,輕輕地,轉身出去,將房門輕輕掩上。雖然楊逸之沒有說過一個字,但月寫意相信,他一定能想出一個完美的計畫,帶著他們走出困境。

  她相信他,就像曾相信閣主一樣。

  夜,很快地降臨了。

  敵人並沒有發動攻擊,也許,是覺得義軍根本不配再多一次戰爭。只要再過一夜,大量重傷的戰士就會死去,根本不需要他們動手。

  實際情況,也的確如此。

  瀕死的**聲,很細微,但無論風聲、浪濤聲多麼強,都無法遮蓋得住,深入腦海中、骨髓裡,撕扯著每一個生者的靈魂。

  那是一個個父親,孩子,兄弟,叔伯在死去。那是一個個熱血的男兒,理想與光榮逐漸冷卻。

  楊逸之的思緒,被一次次打斷。

  沒有一個計畫,能夠達到完美。這個任務,實在太艱難。

  門,被悄悄推開,一個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

  那是元豪。楊逸之剛站起身來,元豪卻跪了下。楊逸之吃了一驚,急忙伸手攙扶,元豪堅持不起,砰砰砰,對著他磕了三個響頭。

  元豪抬起頭來。這個粗豪,善良,純真的男子臉上,露出的神情,是從沒有過的哀傷。他靜靜地看著楊逸之,目光中的哀傷讓楊逸之感到一絲手足無措。

  生澀地,元豪用剛學會不久的漢語說:「盟主,明日,早上,您,能不能,救,她,走?」

  楊逸之歎了口氣:「我會帶她走的。但,我也會帶你們一起走。」

  元豪:「不!請,你,帶,她,走!」

  楊逸之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如果你們不走,她是不會走的!」

  元豪神色黯了黯。這個粗豪的人也像是有了很重的心事,長長歎了口氣。突然,房外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是的,我不會走的!」

  元豪吃驚抬頭,就見月寫意怒容滿面,走了進來。她劈頭蓋臉地問道:「你什麼意思?是因為我是女人,還是因為你覺得我貪生怕死?」

  元豪見她生氣,立即就軟了。訥訥地說不出話來。月寫意冷冷道:「我月寫意是華音閣的人,華音閣什麼時候貪生怕死了?放著朋友不管,獨自逃生,你也將我月寫意看的太輕了!」

  「我告訴你!」她倏然沖了上來,站在元豪面前。嚇得元豪急忙後退。

  「要想我走,就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我們一起走!」

  元豪看著她。他是在凝視她。

  這個風霜憔悴的姑娘不該如此。

  他永遠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是那麼清秀,嬌俏。她驕傲的笑容是那麼燦爛,令人目眩神搖。宛如纖纖枝頭上的一朵金盞花,只應供在玉堂金馬之上,不該開放在如此殘酷而污濁的戰場上。忽然間,他感到深深的愧疚:不該將她帶在身邊的。

  他本以為能夠保護她,他的狼筅能夠撕開最猛烈的炮火,也能夠擊殺最猛惡的敵人。但這該死的戰爭,讓個人英雄主義淪為一場笑話。

  國家都將亡了,他又能保護得了什麼呢?

  雖然他比她高許多,但她那倔強而嬌媚的神氣,需要他仰視。

  他欠她太多、太多,是該還的時候了。

  他緩緩點了點頭,像是用一生來承兌一個承諾:

  元豪:「我們,走!」

  月寫意終於笑了。她豪氣地伸手,擊了元豪一掌。

  「我們是不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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