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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第十九章 星辰頓覺去人近

  第一縷曙色在地平線下孕育,不久就要撕開穹廬的罅隙,在寂靜終夜的天幕上描繪出壯麗的圖案。

  草原上的星空依舊是那麼低沉,仿佛只要伸手就可以觸摸。夜幕被曙光沾染,濃重的黑色中滲入了瑰紅與蒼紫,最終融化為一種深邃的藍色,仿佛宇宙盡頭,那無邊無際的滄海。人行走在浩瀚星空下,便是水中的魚兒,一低頭,照出肝膽皆冰雪。

  相思從噩夢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睡,於是披衣而起,來到荒城城牆下。她倚著危牆,輕輕抱起單薄的衣衫,一任夜露打濕了秀髮。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和重劫的賭約就會有了結果。如今的荒城,有了糧食,有了連片的房屋,有了大群可供放牧的馬匹,有了萬畝被秘藥催熟、即將收割的稻子,更有了百姓欣喜滿足的笑容。

  讓荒城富足、自由,這便是她曾許下的諾言。

  經歷了千辛萬苦,放棄了太多幸福,這一切終將實現。

  然而,真的會麼?

  重劫扔下的第三章唐卡到底是什麼意思?鐵騎兵、巨獒犬,都帶著秘魔般的力量,只小試鋒芒,就幾乎將荒城摧毀。那繪著猙獰骷髏的唐卡,顯然是重劫最為得意的底牌。它又預示著怎樣的災劫?飽經劫難的荒城又有什麼辦法,再度從毀滅的命運中掙扎逃出?

  即便逃過此劫,俺達汗又會做出怎樣的裁決?

  一月後,兩個人便要將自己的城池放在命運的天平之上,聽候裁決。重劫手中是秉承梵天之祝福、神跡般崛地而起的白銀之城,蘊藏著足以碾碎任何金城湯池的武備。而在她纖弱的手中,卻只握著剛剛成熟的稻穗和百姓安樂的笑容。

  這些,在一個以戰爭與殺戮為信仰的異族可汗心中,到底哪一個更重要?

  相思望著夜風中輕輕起伏的稻田,清麗的臉上滿是愁容。

  一陣極輕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相思錯愕,閃身躲藏到城牆後。透過磚石的裂痕,她看見一行馬隊悄無聲息地向荒城行來。

  馬隊大概有上百騎之多,每一匹馬都高大豐駿,毛色黑得宛如夜空,不帶一絲雜色,顯然經過了精心的挑選。馬蹄也被纏上厚厚的黑布,行走之時只發出極輕的微響。騎手裹在黑色斗篷中,看不出面目。隊伍緩緩行來,與草原上寧靜的夜色融為一體,完全沒有驚破荒城居民們疲憊而甜美的夢境。

  相思望著這浩浩蕩蕩而來的馬隊,緊緊皺起了眉頭。

  這些騎士顯然不是尋常之人,他們為何要在破曉前來到荒城?

  難道,這便是重劫的第三重詭計?

  為首一人揮了揮手,百余匹黑馬齊齊止步,停駐在荒城城牆下,偌大的隊伍說止便止,竟沒有絲毫聲響,顯然是久經訓練。

  借著漫天微薄的星光,相思發現,那些馬匹背上還馱著巨大的包袱,包袱上也蓋著厚厚的黑布,看不出裡邊有什麼。正錯愕間,那些騎手已紛紛下馬,迅速地將這些包裹解下來,整齊地碼在荒城城門外,堆起一座小山。騎手們又迅速退回自己的馬匹旁邊,垂手等著那人的命令。

  為首之人一揮手,騎手們齊齊反手從身後掣出一支羽箭,將那些馬匹的韁繩深深釘入地面。而後,他們列成一隊,拋下了馬匹,步行向來路返回。

  整個過程都是那麼的整齊、迅捷,毫無半點多餘的聲響。

  隊伍無聲無息地從為首那人面前走過。那人卻似乎不願立即離去,他執起韁繩,駐馬立于星光下,默默無言。

  那人地位仿佛極高,那些同來的騎手們絲毫不敢催促,只得在不遠處等候。

  良久,那人望向荒城城中的方向,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終於,他翻身下馬,即將隨那些騎手一同離去。

  這一刻,夜風撩起他的斗篷,露出一點隱約的側容來。

  星光照耀在他臉上,顯得那麼清晰。

  城門罅隙後,相思禁不住脫口而出:「是你?」

  那人錯愕回頭,一時間腳步聲紛遝作響,黑衣騎手們迅捷地形成一個半圓,將他護在中間,重重警衛起來。

  相思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絲微笑,她推開破敗的城門,走到那人面前,行禮道:「大汗駕臨此地,荒城百姓不勝榮寵。」

  那人怔了怔,見相思已認出自己,也不再隱瞞,將斗篷摘下,棕色長髮在夜風中散開,透出一張英武的面容,正是俺達汗。

  俺達汗看了看相思,又看了看四周淒冷的風露,不由皺起了眉頭:「這麼晚了,你為何不回城中休息?」

  相思抬頭看了看即將破曉的曙色,微笑道:「這麼早,大汗為何不在營中休息?」那一刻,她仰頭看著他,霞光驅散了她臉上的愁雲,顯出難得的嬌俏。

  俺達汗心底一聲嘆息。震驚了北地的蓮花天女,拯救荒城的傳奇統帥,在此刻,也不過是一個獨立于危牆下的少女,在曙色中露出輕輕淺笑。

  水紅色的衣衫被夜露打濕,貼在她纖細的身上,顯得那麼單薄。繡帷羅帳,花前月下,才應該是她出現的地方,而命運卻偏偏要將她推向烽火戰場,讓她柔弱的雙肩擔起如此沉重的責任,難道不是一種殘忍?

  俺達汗收束住心緒,面容一肅:「你與國師的賭約即將到期。為了讓荒城能夠建造,特意為你送來這些輜重。」

  輜重?相思將目光移向那些高高堆起的黑色包裹。

  俺達汗輕輕招手,幾個人立刻上前,從腰間抽出短刀,在包裹上輕輕一劃。沙沙一陣輕響,稻穀、青稞、高粱如流水般瀉了出來,發出淡淡的清香。另外幾個包裹也被解開,透出裡邊厚實的氈帳。他們身後,那些被拴在原地的黑馬正悠閒地低頭吃草,顯然也是「輜重」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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