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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第十六章 縱獵何妨更一圍

  荒城,仍舊是一片荒涼之地。

  趙全與李自馨沒有食言,相思去借牛的時候,他們趕回了本來的居住地,帶來了五百三十七口人。這幾乎是一個中型村落的人口,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帶著他們的家什,扶老攜幼,一齊來到了荒城。他們帶來了各式各樣的農具、紡車、器皿,惹得荒城百姓全都來瞧稀罕,摸摸這個,瞧瞧那個,嘖嘖稱奇。

  趙全與李自馨雖然在蒙古居住多年,卻仍保留了耕讀之習。他們一安頓下來,便由各人教授荒城百姓各種工具的使用,準備墾荒、種田。

  國師重劫也沒有食言,他送來了三千頭牛。這讓荒城百姓大為震驚,他們激動地跪倒在相思面前,喃喃不休地歌頌她。只要有她在,荒城就會要什麼有什麼,他們所希冀的與需要的一切,都會有。

  她,就是他們的蓮花天女,必將引領荒城走向富足、自由。

  沒有人留意到相思眉間的那一抹淡淡閒愁。

  花海之中,那個漸漸遠去的青色背影,成為她心底的一縷苦澀。

  那本是她期盼的重逢,但卻在相遇的一刹那,碎裂成永遠的訣別。

  他輕輕推開她,在她哽咽的刹那。

  她為何會哽咽?那個理由又為何不能說出呢?

  她腦海中閃過那尊蒼白的神明,他那明如玉的眼眸中似乎含著深遠的憂愁,永遠望著未知的前方。她跪在他面前,感受到他的雙手護住自己,淡淡的衣袖外,是揮舞的刀兵、淋漓的鮮血。

  她跪在戰鼓響徹的軍營中,看著他,滿身浴血,輕輕拖起那枚帶血的雕翎。

  她跪在陰沉的地宮中,看著他,身著神明的盛裝,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長髮。

  她跪在玉階垂下的祭台前,看著他,用梵天恍惚的悲憫刺破胸膛。

  相思的心忍不住一陣絞痛。她欠他太多、太多了。這片草原上發生的一切,讓他備受折磨。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她。

  而今,他仍在受著折磨,而她卻無能為力,甚至不能求天下無敵的卓王孫去救他。

  她為什麼不能說出這個請求呢?

  重劫雖然可怕,但她相信,卓王孫一定能勝的,若是卓王孫出手,一定能救他出來。

  她為什麼不能說出這個請求呢?

  為什麼?為什麼在那一刻哽咽?

  難道……

  她用力搖了搖頭,拒絕想下去。她是上弦月主,她終生都屬於華音閣,也屬於他,那一抹水紅色的衣衫,決不能沾染別的顏色。

  煙雨江上的那一凝眸,她的一生已經註定。那青色的人影,是她一生的歸屬。

  但為什麼,祈盼已久的重逢,卻成為離別?為什麼她佇立在漫天飛花中,就這樣看著青色的背影離去?

  就這樣留下來,留在無邊的寂寞裡。那一片惝恍的花海,便是他與她再也無法跨越的汪洋。

  當他離開她時,不顧花開花謝。

  相思悵然歎了口長氣,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該留下來麼?

  她習慣了呆在他身邊,仰望他的威嚴,享受他給予的庇護,但若是如此,這座荒城將化為劫灰,那襲清明如月的白衣也將墜入永劫。

  他為她走入紅塵,白衣盡染,不惜承受天人五衰,她又怎能舍他而去?

  然而她又能做得了什麼呢?武功全無,寡計少謀,百工不精,五穀不分。數月的掙扎,幾乎讓她心力交瘁,如今,和他的離別更是讓她心意煩亂,她感到自己已無法再為荒城做任何努力了。

  離開這裡,不是正好麼?

  要離開麼?

  追上那青色的人影,她將再也不會受到傷害。也許,她可以向他坦呈這一切,求他把楊逸之救出來。

  他會的,他們不是朋友麼?

  畢竟,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他會原諒她,也原諒楊逸之的,不是麼?

  那麼,她在懼怕什麼、猶豫什麼呢?

  「你所有的疑惑,我替你毀滅。」一想到他眼中稍縱即逝的寒芒,相思的心不禁一陣刺痛,深深低下了頭。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姐姐,你在想什麼?」

  相思猛然抬頭,格日勒沖她甜甜地笑著。

  那一天,格日勒跟她一起騎驢來到荒城,隨即在城中安頓下來,她非常喜歡賴在相思身邊。相思去借米的時候沒有帶她,還讓她哭了好一陣子。

  她忽閃著大眼睛,看著相思。

  相思急忙站起,笑道:「沒、沒想什麼。我只是倦了,想休息一會兒。」

  格日勒天真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慮:「姐姐要離開我們麼?」

  相思大吃一驚,急忙辯解道:「怎麼會?我不會離開你們的,不會的!」

  格日勒松了口氣,撲倒在相思懷裡,道:「姐姐要是離開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呢?」

  相思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心中的惶惑在少女的依戀之前慢慢消解。

  她想起了自己在大青山前立下的誓言,柔聲道:「我不會離開你們的,我答應過,要和你們一起,把這座城池建立為富饒、自由之城。」

  她輕輕閉上眼睛,一滴淚水流下,卻又立即悄悄拭去了。

  是的,她不能離開,她若是離開了,這些曾揭竿而起、為她浴血戰鬥的百姓們,都會成為重劫的祭品。

  她是荒城的蓮花天女,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與信仰。於是她不能離開,只能守護。

  不管她的肩頭是多麼柔弱。

  趙全與李自馨匆匆走了過來,見到相思抱拳行禮,道:

  「實在辛苦公主了。有這三千頭牛,這場賭約咱們贏定了!」

  相思還禮,與兩人落座。格日勒懂事地跑開了。

  趙全道:「眼下有兩件大事,需要秉知公主。由於咱們時間緊迫,事情能同時開展便同時開展。一件是墾荒種田,一件是去北面月支灘馴捕野馬。咱家長於畜牧,便去捕馬,李兄弟長於農業,便去墾荒。草原捕馬好玩的緊,公主不妨跟咱家去看看,也散散心。」

  相思沉吟,墾荒種田之事,實在插不上手。便笑道:「也好,就怕我幫不上忙,反而誤事。」

  格日勒沖了進來:「姐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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