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彼岸天都 | 上頁 下頁 |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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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麼?我倒是有個條件。」 重劫孱弱的身子被當作一柄旗幟,揮過蒼茫大地。 「你所有的經脈都將割裂扭曲,連最司空見慣的名醫看了都會感到恐懼;你每一塊骨骼都發出撕裂的碎響,哪怕動一根小指也需要別人的服侍;你將坐在殘破的祭臺上,不能說,不能聽,只能一面看著你的城池化為廢墟,一面緩慢地死去……」 他俯身,在重劫耳邊輕輕道:「垂死的掙扎是那麼漫長,可能會渡過經年的時間。」 重劫的身體巨震,完全無法回答。 卓王孫的眸子驟然冰冷,一直優雅談笑、從容風儀的面容,第一次展現了驚人的殘酷: 「這樣的條件如何?」 寒意,倏然充塞重劫的身體,他仿佛能看到,毀滅的神祗自地獄盡頭睜開眸子,巨大的恐懼貫穿他的形骸。 重劫忍不住慘叫一聲:「不!」 他絕不懷疑,這個人能做到他所說的一切! 他能憑一人之力敵住俺達汗的十萬大軍,當然也能毀滅白銀連城,將自己丟棄在絕望與死亡中,經歷最殘酷的淩遲。 他無所不能。他才是神明真正的化身。 重劫掙扎著,卻無法逃脫他的掌控。卓王孫手緩緩抬起,重劫纖瘦的身體就宛如一張拉滿了的弓,正對著祭台下那座還未建成的城池。 重劫突然厲聲嘶嘯道:「不,你不能殺我!」 卓王孫臉上的譏嘲宛如最明銳的劍,破碎所有徒勞地抵抗:「為什麼?」 重劫重重喘息著,澀聲道:「你……你不想帶她走了麼?」 卓王孫淡淡一笑。他的目光再不肯停留在人間,越過蒼茫的天空,凝視在無限遠的太宇中。 那裡,一輪纖細的弦月正在浩淼天幕中透出淡淡的光芒。在重重陰霾下,它的光芒是那麼孱弱,仿佛空中明滅的螢火,但卻又是那麼溫柔、憐愛,似乎要用它微弱的光芒,照亮世界上每一處黑暗。 殺掉這個妖魔般的孩子,毀掉這座承載著她之賭約的城池,她會歡喜麼? 不知不覺中,他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重劫的目光突然收縮,緊緊盯在他臉上,似乎要抓住唯一的機會,看透他的內心深處的弱點。 卓王孫卻淡淡道:「我不與人交換。」手伸出,鉗住重劫脖間掛著的細碎玉鏈,輕輕一扯,一隻皎潔的玉瓶落在他掌心, 玉瓶被他輕輕提起,懸在重劫眼前。 他嘲弄道:「這就是你的條件?」 ——瓶中裝著的,便是忘情之毒的解藥。 重劫尖銳而短促地嘶嘯了一聲,本能的想撲上來搶奪回去,卻瞬間止住了動作。他怨毒地注視著卓王孫,瘦弱見骨的手指緩緩握緊:「這解藥,只在毒發時才有用,提前一刻服下,都只會變成加倍的劇毒。」 卓王孫目光挑起,譏誚地看著他:「是麼?那你可要好好保重,一定要活著看到那一天。」 淒涼夜風中,重劫突然冷靜下來,輕輕咳嗽道: 「你可以殺了我,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這句話仿佛毫無由來,卓王孫的臉色卻不禁一沉。 重劫俯身咳血,破碎的嘴角卻緩緩浮起一抹微笑:「你早就知道,忘情之毒也好,荒城百姓也好,都不是她留下來的真正原因。」 卓王孫冷冷道:「那是什麼?」 重劫霍然抬頭,直逆著他的目光,一字字道:「因為,她的心背叛了你!」 卓王孫冷冷看著他,並不回答。 重劫嘶啞的笑聲宛如毒蛇:「一個女人,若不願回到原有的庇護之下,只會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選擇了新的庇護。」 他勉強站直了遍體鱗傷的身子,一寸寸向虛空探開懷抱。他慘白的袍袖沾滿了鮮血,在夜空中寂寂開放,宛如一朵受傷的妖花: 「她選擇離開你,而將自己獻給梵天在人間的化身。」 「她心甘情願的留在這裡,侍奉梵天的威嚴。」 「她,已是梵天的神妃!」 卓王孫冷冷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場拙劣的表演,深邃的眸子中,一個淡淡的微笑如春水皺起:「是麼?」 重劫正要點頭,一陣窒息般的劇痛陡然貫穿了身體,卻已被卓王孫扼住了咽喉,生生拖了過去。 暴虐的寒芒從卓王孫眸子深處一閃而過,他幾乎隨時要出手,將重劫裂為飛灰。但隨即,沖天的殺意消散在夜空中,不落絲毫痕跡。 他溫煦地一笑,輕輕伸手,拍了拍重劫的面頰,柔聲道: 「叫你的梵天出來。」 輕輕的一句話,卻讓重劫的身體陡然僵硬。 如果說,白銀之城是他寧死也要守護的信仰,那麼那具清明如月的梵天化身,就是他寧入永劫也絕不肯放手的珍寶。 他的聲音禁不住顫抖起來:「你,你要做什麼?」 卓王孫輕描淡寫道:「讓他承受和你一樣的罪。」 一樣的罪。 重劫一震,禁不住想起了他剛才的話: ——你所有的經脈都將割裂扭曲,連最司空見慣的名醫看了都會感到恐懼;你每一塊骨骼都發出撕裂的碎響,哪怕動一根小指也需要別人的服侍;你將坐在殘破的祭臺上,不能說,不能聽,只能一面看著你的城池化為廢墟,一面緩慢地死去…… 他霍然驚恐起來:「不,你怎可以這樣褻瀆神明……」 卓王孫扼住他咽喉的手微微用力,強迫他抬起頭看著自己,語氣依舊是那麼雲淡風輕: 「他在哪?」 重劫孱弱的身體一陣抽搐,幾乎昏厥過去。 卓王孫微微鬆手,讓他能夠說出完整的句子。 鮮血從銀色的長髮下滲出,仿佛一張巨大的網,將他慘白的面孔分割出妖異的裂紋。滿面鮮血中,重劫緩緩抬頭,凝聚起一個無比慘烈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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