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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她該怎樣向他解釋,楊逸之為何會淪入重劫的魔掌,又是如何一次次為了救她,在這可怕的罪孽中越陷越深?

  她該怎樣向他提起,這三個月來發生的一幕幕?

  她該怎樣掩飾,自己心底的惶惑?

  一股真切的無力感傳來,她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擊中,一時竟無法站立。她絕望地跪倒在花叢中,深深垂下頭,任星星點點的花葉刺痛了自己的嬌靨,卻不敢抬頭看這個世界一眼。

  這一刻,她竟有一絲愧疚。

  卻又倍感迷惘。

  極輕的腳步聲響起,是他,下馬向她走來。

  相思躲避著,將臉深埋在衣袖中,纖弱的雙肩不住顫抖。

  他在她面前止步,俯身抬起她消瘦的下顎,強迫她凝視著自己。

  「說。」

  依舊是如此霸道,不容她有絲毫隱瞞。

  相思驚恐地面對著他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恐懼,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不敢向他提起。

  卓王孫皺起眉頭,此刻的相思,讓他感到了陌生。

  她,應該習慣於柔順、服從,在他面前,她從未有任何違抗。

  但現在,她卻忤逆了他,三番五次。

  她在疑惑什麼?她在猶豫什麼?她在懼怕什麼?

  那句沒有說完的「而且」後,到底是怎樣的困惑?

  讓她風鬟霧鬢,隱見憔悴?

  相思怔怔地看著他,數次欲言又止。或者,她可以隱瞞一些事情,隱瞞在千軍萬馬中,他為了救出自己,數度出入;隱瞞在地心之城、重劫惡毒的安排下,讓兩人幾越雷池……

  她只告訴他楊逸之在這裡,需要他去救。

  但,又有誰能在他面前,做這樣的隱瞞?

  即便,她可以用謊言來掩飾這一切,她又如何面對自己惶惑的心?

  相思發出一聲輕輕的啜泣,無力地將頭轉開,再也無法面對他的目光。

  卓王孫伸出手,強行將她的臉捧起。

  他是如此用力,以致她消瘦的下顎上也印下了淡淡的紅痕。

  他眸子中透出一絲殘忍的光芒:「說你心裡的疑惑。」

  目光是如此冰冷,絕無一點溫度,仿佛利劍一般,刺痛了她的雙眼,似乎一直要洞穿她的心。

  無邊思緒,都被切割成淩亂的絲縷,緊緊纏繞在她身上,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就聽他一字字道:「我,替,你,毀,滅。」

  相思一驚,這句話摧毀了她最後的勇氣。因為她感到了這短短幾個字中,已透出無盡的殺意。

  龍有逆鱗,批之者死。

  多少年來,她一直明白,眼前這個如龍夭矯的男子,即便在最溫柔的時刻,也不可全心親近。

  他可以走過千山萬水來找她;他可以在白馬上,溫柔地對她伸出手;他可以戲弄十萬大軍,不問一切,只讓她跟自己回家。

  但他內心深處,卻永遠是一座不可開啟的宮殿,絕非她可以接近。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出那句「而且」之後,會有怎樣的後果。

  不敢承受,甚至,不敢去想。

  終於,淚光在她眼中凝結成冰,她勉強微笑道:「而且……我如果走了,重劫會殺死荒城所有的人。我曾立下誓言,必須回去救他們……」

  她突然住口,因為她意識到,自己正在重複說過的話。

  多麼蒼白的重複。

  刹那間,兩人相對無言,只有輕輕晨風,在無邊花海上掠過,發出沙沙的響聲。

  花海起伏,青錦上花紋變換,透出一望無際的靜謐,白馬悠閒地停在不遠處,低頭吃草。

  一切是那麼寧靜,仿佛多年前曾做過的夢。

  只是兩人之間的空氣卻是那麼清冷。

  冷到凝結。

  她透過淚痕,怔怔地看著他,兩人近在咫尺,卻仿佛隔了千萬裡的距離。

  比天涯海角,還要遙遠。

  突然她的身軀一震,已被他緊緊擁入懷中,深沉而暴虐地,親吻著她的雙唇。

  相思本能地掙扎,卻被他壓倒在花海中。

  身下蔓草一陣淩亂的碎響,仿佛在淒聲述說化為飛灰前的歡娛。兩人的衣衫上都染上點點濕痕,蔓草般糾纏的的氣息在靜謐的花原上緩緩彌散。

  相思睜開雙眼,透過他飛揚的長髮的間隙,那星星點點的青色小花化為塵芥,在陽光中飛揚,仿佛夜空中的流螢,無聲無息地在她眼前飛旋、墜落。

  她的心在輕輕抽搐,分不清是幸福還是痛苦。

  她不再反抗,而是默默承受。

  是的,她無法、也不願違抗他。從一開始,她就只要順從地偎依在他的羽翼下,承受他給予自己的一切。多少年以來,她都是如此心甘情願,沉淪入他統治的煉獄,做他永遠的囚徒。

  曾是那麼、那麼的愛他。

  愛他的溫柔、愛他的暴虐;愛他的給予、愛他的掠奪。愛他的一切。

  只是,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身體是如此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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