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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四章 應有流塵化素衣

  相思從重重夢魘中醒來。

  灰堊般的白色撲面而來,瞬息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本能地抬手擋在額頭上。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習慣了黑暗。

  不知是重劫改變了主意,還是戰事起得太快,她並沒有立刻被奉獻給俺達汗,而是被囚禁在一座低矮的帳篷內,隨著重劫四處征戰的行程,從一個地方遷徙到另一個地方。除了幾位老婦每天送來簡單的飲食外,再沒有人靠近她囚禁處,無人照料,也無人打擾。

  昏暗的帳中晝夜顛倒,看不到一絲陽光,也看不到一點希望。

  直到此刻,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光芒刺傷了她的雙眼,她秀眉皺起,一點點睜開眼睛。

  這是一座極為高大的帳篷,一條條潔白的帷幕從帳頂垂下,描繪著一隻只巨大的瞳孔,在慘白的光線中睜開灰堊的色澤,空洞無力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此外,再無裝飾。

  四周一片皓白,將這個巨大的帳篷襯得空寂而森冷。

  重劫斜斜倚靠在帷幕前,輕輕把玩著一柄長劍,一面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是你?」相思溫婉的臉上閃過一絲怒容。

  重劫展顏微笑,向她走來:「我是向你告別的。」

  相思愕然抬頭:「告別?」

  重劫點頭:「今日午夜,長城以北的最後一座城池將被攻克。黎明時,吾汗俺達即將浴血凱旋,大軍將暫回河套休整,一月後,即將踏上南下的征途。」

  相思錯愕地看著他,似乎還不太明白他為什麼告訴自己這些。

  重劫似乎看出來她的疑惑,淡淡道:「對於沙場凱旋的王者而言,敵國的公主,自然是最好的獎賞。」

  他伸出一指,挑起她的下顎:「你,便是奉給吾汗的禮物。」

  相思身子一震,驚懼瞬間襲來,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不……」

  重劫伸出手,輕輕撫過她幾日來更顯清瘦的臉頰:「黎明之後,你或許會成為他的寵妃,或許會成為他的奴隸……」

  蒼白的手指從她冰冷的臉上滑落,似乎有無盡的悵惋:「總之,不再屬於我。」

  相思強行從他手中掙脫,怒意佔據了她清麗的容顏:

  「你休想!」

  重劫憐惜地看著她,一聲嘆息:「只怕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相思咬住嘴唇,緊緊握起雙拳,指甲都要刺入了血肉。

  重劫全然不顧她的怒氣,悠然整理衣袖:「對了,在將你送走之前,有個人執意要見你一面。」

  相思怔了怔:「誰?」

  唰的一聲輕響,三尺寒芒在兩人中間綻開。

  ——那是一柄出鞘的長劍。

  重劫兩根蒼白的手指,輕輕提住劍柄,在相思眼前搖晃:「還記得麼?上一次,他出入大營來救你時,就用的是這柄劍。」

  龍吟振振,劍名清鶴。

  「楊盟主?」相思驚呼出聲:「他在哪裡?」

  重劫微笑,優雅地躬身,挑開身後的帷幕:「請。」

  帷幕緩緩升起,無數灰堊色的眸子的凝視下,相思終於又看到了楊逸之。

  他身後,一張巨大的帷幕從帳頂垂下,在半空中突然破碎,化為無數條流蘇。

  他的手腕便束縛在這些流蘇中,高高懸起,看去虛弱而蒼白,仿佛一隻失去羽翼的蝴蝶,被困在破敗的繭蛹中。

  鮮血,從他腕底的蛇形創口湧出,沿著高懸的手臂,點滴墜落,在潔白的衣衫上濺開點點新梅。

  他垂著頭,雙目緊閉,披散的長髮也被汗水濡濕,淩亂的貼在臉上。似乎剛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還未能從昏迷中完全蘇醒。

  相思猛然回頭,憤怒地盯著重劫:「你把他怎麼了?」

  重劫輕輕伸出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他已經成為神的化身,只有在我的召喚下,才會暫時回歸世間。」

  相思厭倦地看著他,對他這一類胡言亂語已完全失去了耐性。

  他卻不以為意,溫柔地攬過她的肩,將她帶到楊逸之面前:「別擔心,他承受了我的鮮血,馬上就會醒來。」

  他突然拂袖,縛著楊逸之手腕的流蘇猛地收緊,還未癒合的傷口再度崩裂。

  鮮血,宛如春梅,亂墜而下,沾濕他的散發,他的衣衫,又點滴墜落於地。

  楊逸之的身子一陣戰慄,緩緩醒來。

  重劫手指在他眼前勾動,引著他的目光投向相思所在處,笑容中滿是譏誚:「看吧,我實現了你的願望。」

  楊逸之艱難睜眼,卻一時無法適應帳中慘烈的白光,深深皺起眉頭。過了片刻,他的目光漸漸清明起來,一點點凝結在相思的臉上。

  他看到,一行晶瑩的淚珠,從她蒼白的腮畔滑落。

  數日的囚禁,讓她原本溫潤的面容淸減了許多,淚珠沿著消瘦的下顎無聲墜落,顯得那麼悲傷。

  楊逸之心中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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