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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沒人答話。也許他們在黑暗中點頭了吧。

  「我們走吧,巴勃羅,」有一個人說,「天快亮了。」

  「你們帶手榴彈了嗎?」另一個問。

  「帶了很多,」巴勃羅說,「等我們放好馬兒,你們自己去拿吧。」

  「那我們走吧,」另一個說,「我們在這兒等了半夜啦。」

  「喂,比拉爾。」那女人走過來時,另一個說。

  「哎呀,那不是佩貝嗎?」比拉爾聲音嘶啞地說,「你好嗎,羊倌?」

  「好,」那人說,「還湊合。」

  「你騎的什麼馬?」比拉爾問他。

  「巴勃羅的灰馬。」那人說,「這匹馬真不錯。」

  「行啦,」另一個說,「我們走吧。別在這裡扯淡了。」

  「你好啊,埃利西奧。」那人上馬的時候,比拉爾對他說。

  「能好到哪兒去?」他粗魯地說,「快走吧,大嫂。我們忙著呢。」

  巴勃羅跨上了那匹栗色大馬。

  「你們住嘴吧,跟我走。」他說,「我帶你們去下馬步行的地方。」

  【第四十章】

  在羅伯特·喬丹睡覺的時候,在他計劃炸橋的時候,在他和瑪麗亞在一起的時候,安德烈斯那邊的進展很慢。他是一個體格強壯的鄉下人,加之對地形很熟悉,所以很快就在黑夜裡越過了田野,穿過了法西斯防線,最後終於到了共和國的防線。不過,一進入共和國防線,速度就慢了下來。

  照理說,他只需出示羅伯特·喬丹給他的蓋有軍事情報部公章的通行證和急件,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向目的地前進就行了。可是他一開頭在前線遇上的那個連長,就像貓頭鷹一樣對他的整個使命疑慮重重。

  他跟隨連長來到他所在的營部,營長聽了他談到的使命後熱情澎湃。他在革命前是個理髮師。這位名叫戈麥斯的營長罵連長蠢貨,拍拍安德烈斯的背,請他喝了一杯次等白蘭地,告訴他說,他以前做過理髮師,一直想當遊擊隊員。他接著叫醒了他的副官,把營地的工作交給他,派勤務兵去叫醒他的摩托車司機,讓他過來。戈麥斯不是要摩托車司機去送安德烈斯,而是他要親自帶他到旅部去送急件。於是,在一條兩邊栽著大樹、道上佈滿彈坑的山路上,安德烈斯緊緊抓著前面的坐墊,他們一路顛簸前進,摩托車轟隆隆地響,車前燈照亮了刷了白漆的樹幹,樹幹上好多地方的白漆都在革命開始後的第一個夏季在這裡沿路進行的戰鬥中,被彈片和子彈刮掉了。他們拐進一個被炸掉屋頂的山區療養院,旅部就設在那兒。戈麥斯像個賽車運動員一般急剎住摩托車,把車子停在牆邊,有個打瞌睡的門衛對他行了一個立正。戈麥斯把他推開,徑直走進一個大房間,房間裡四壁掛著大地圖,有一個打著盹的軍官坐在寫字臺旁,戴著一頂綠色的護目鴨舌帽,臺上有盞檯燈、兩架電話和一份 《工人世界報》。

  這位軍官抬頭看看戈麥斯說:「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你不知道有電話這東西嗎?」

  「我必須見中校。」戈麥斯說。

  「他在睡覺,」軍官說,「我在一英里外就看見你亮著車燈在路上開著摩托。你想挨炮彈嗎?」

  「快去叫中校,」戈麥斯說,「有件非常重要的事。」

  「我跟你說了,他在睡覺。」軍官說,「是什麼土匪跟你在一起啊?」他朝安德烈斯點點頭。

  「他是火線那邊來的遊擊隊員,帶來一份給戈爾茨將軍的極重要的急件,戈爾茨將軍黎明時要在納瓦塞拉達那邊發動進攻,」戈麥斯激動而焦急地說,「看在天主的分上,把中校叫醒吧。」

  軍官抬起罩在綠色賽璐珞帽舌下的睡眼惺忪的眼睛望著他:「你們全瘋了,」他說,「什麼戈爾茨將軍,什麼進攻,我都不知道。帶這個運動員回你的營部去。」

  「我說把中校叫醒。」戈麥斯說,安德烈斯見到他的嘴唇繃得緊緊的。

  「滾你媽的蛋。」軍官懶洋洋地對他說,轉過頭去。

  突然,戈麥斯從槍套裡拔出他那沉重的九毫米口徑的星牌手槍,抵在軍官肩上。

  「叫醒他,你這個法西斯雜種。」他說,「叫醒他,否則我要你的命。」

  「冷靜點,」軍官說,「你們這些剃頭的動不動就發火。」

  安德烈斯在台燈光中見到戈麥斯恨得臉都變了樣,但是他只說:「叫醒他!」

  「勤務兵。」軍官不屑地喊道。

  一個小兵來到門口,敬了個禮,就走出去了。

  「他的未婚妻跟他在一起呢,」軍官說著又看起報來,「他一定會很樂意見你的。」

  「妨礙人們打勝仗的就是你這種傢伙。」戈麥斯對這個參謀說。

  軍官不答理他。他接著一邊讀報,一邊彷佛在自言自語:「這份刊物真古怪。」

  「那你怎麼不看《辯論報》呢?那才是你們的報紙。」戈麥斯對他說,他指的是革命前在馬德裡出版的天主教保守黨的機關報。

  「別忘了我是你的上級,我打你個報告就夠你受的,」軍官頭也不抬地說,「我從來不看《辯論報》。別血口噴人。」

  「不。你看的是《阿貝賽報》。」戈麥斯說,「軍隊裡還多的是你這樣的職業軍人,真是腐敗不堪。不過不會總是這樣的,我們夾在無知的和冷眼旁觀的兩種人中間。但是我們要教育前一種人,消滅後一種人。」

  [①《阿貝賽報》是西班牙一大報,創刊於一九〇四年,採取保守的保皇派觀點。]

  「你該用『清洗』這個詞兒,」軍官說,仍然沒抬頭,「這上面報導說,你那了不起的俄國人又被清洗了許多。這年頭,他們清洗得比瀉鹽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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