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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當然能,」「聾子」說,「我們是得想出在這種情況下撤退的法子。不過我要跟你解釋的是,為什麼一個人心事重重,另一個人大發脾氣。你說什麼到格雷多斯去,好像不過是完成一次軍事演習。能到格雷多斯才是奇跡呢。」

  羅伯特·喬丹沒說什麼。

  「聽我說。」「聾子」說,「我話說了不少。不過多嘮叨可以互相瞭解。我們在這裡站住腳跟完全是奇跡。這多虧法西斯分子懶惰愚蠢,不過,到時候他們是會補救的。當然,我們也非常小心不在這一帶山裡惹麻煩。」

  「我知道。」

  「可是現在要炸橋,我們就不得不撤走了。我們必須多考慮撤走的法子。」

  「完全正確。」

  「那麼,」「聾子」說,「我們吃東西吧。我的話說得多了。」

  「我從沒聽你這樣嘮叨過。」比拉爾說,「是因為這個嗎?」她舉起杯子。

  「不,」「聾子」搖搖頭,「不是因為威士忌。是因為以前從沒這麼多事好說。」

  「我感激你的幫助和誠意,」羅伯特·喬丹說,「我明白炸橋時間所引起的困難。」

  「別提這個了,」「聾子」說,「我們盡力而為。不過,這件事不容易。」

  「紙上談兵容易,」羅伯特·喬丹大笑起來,「紙上的計劃是進攻一開始就同時炸橋,這樣可防止增援從公路上通過。紙上談兵很容易。」

  「那他們也該讓我們在紙上行動,」「聾子」說,「讓我們在紙上制訂方案執行。」

  「紙是割不出血的。」羅伯特·喬丹引用了一句諺語。

  「可是非常有用,」比拉爾說,「但願你的命令在紙上能完成。」

  「我也這樣想。」羅伯特·喬丹說,「可是這樣打不了勝仗。」

  「是啊。」這大個子女人說,「我看不會。不過你知道我喜歡幹什麼嗎?」

  「到共和國去,」「聾子」說,比拉爾說話的時候,他把他那只不太聾的耳朵湊過去,「你快去吧,太太,但願我們這一仗能打勝,都去共和國。」

  「好。」比拉爾說,「看天主面上,我們吃飯吧。」

  【第十二章】

  他們吃過飯後離開「聾子」的營地,順著小路下山。「聾子」一直把他們送到半山腰的崗哨那兒。

  「祝你平安,」他說,「晚上見。」

  「祝你平安,同志。」羅伯特·喬丹對他說,他們三人就走下山去,「聾子」站在那兒目送他們。瑪麗亞轉身向他揮手,「聾子」以西班牙人的方式,用前臂猛地向上一揮,彷佛在甩掉什麼東西似的,根本不像在行禮,一點也不正式。他吃飯時一直沒有解開他那件羊皮外套上的紐扣,他十分注意禮貌,別人說話時他轉過頭來聽,又用他那種彆扭的西班牙語來回答,彬彬有禮地問羅伯特·喬丹關於共和國的情況;但是他顯然很想擺脫他們。

  他們跟他告別的時候,比拉爾對他說:「怎麼樣,聖地亞哥?」

  「噢,沒什麼,太太,」「聾子」說,「沒問題。不過我還在考慮。」

  「我也在考慮。」比拉爾說。

  他們穿過松樹林,順著山路輕鬆愉快地往下走去。他們剛才就是從這條陡峭的山路上費力地爬上來的。比拉爾一句話也不說。羅伯特·喬丹和瑪麗亞也不開口,他們三人走得很快,穿過樹木叢生的山谷後,山路又變得陡了,向上穿過一個樹林子,直通高坡草地。

  那是五月下旬的一個下午,天氣炎熱,走到最後一段陡峭的山路的中途,那女人停了下來。羅伯特·喬丹停步回頭一看,只見她前額上滿頭大汗。他發現她棕褐色的臉上面無血色,皮膚灰黃,眼圈發黑。

  「咱們歇息一會兒吧。」他說,「走得太快了。」

  「不用,」她說,「繼續趕路吧。」

  「歇一會兒吧,比拉爾,」瑪麗亞說,「你臉色不好。」

  「別廢話,」婦人說,「不用你多嘴。」

  她拔腳順著山路向上爬,但是到了山頂,她大口喘著粗氣,臉上全是汗,面容憔悴。

  「坐下吧,比拉爾,」瑪麗亞說,「求你啦,求你坐下吧。」

  「好吧。」比拉爾說,於是他們三人坐在一棵松樹下,眺望著高坡草地對面那些聳立在層層山巒之上的高峰,天剛到下午,峰頂積雪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

  「雪這東西真討厭,可看起來好美。」比拉爾說,「雪呀,真叫人看不透。」她轉身對瑪麗亞說,「我剛才對你很粗魯,對不起,小美人兒,我不知道今天是怎麼搞的我脾氣不好。」

  「你生氣時講的話我從來不會介意,」瑪麗亞對她說,「再說,你常常生氣。」

  「不,比生氣更糟!」比拉爾說,眺望著對面的山峰。

  「你不舒服?」瑪麗亞說。

  「也不是。」女人說,「過來,小美人兒,把腦袋擱在我腿上。」

  瑪麗亞靠過去,雙臂迭在一起,就像不用枕頭睡覺那樣,腦袋枕著雙臂躺下來。她把臉扭過來,望著比拉爾,對她微笑,那個大個子女人仍然望著草地對面的群山。她沒有低頭看姑娘,只撫摸著姑娘的腦袋,一個粗大的手指從姑娘的前額上摸過去,然後沿著耳朵邊向下一直摸到她脖子上的發根。

  「過一會兒,她就是你的人了,英國人。」她說。羅伯特·喬丹正坐在她背後。

  「別這麼說。」瑪麗亞說。

  「是這樣,他可以佔有你。」比拉爾說,不看他們兩個,「我從來沒想過佔有你。不過我感到妒忌。」

  「比拉爾。」瑪麗亞說,「別這麼說。」

  「他可以佔有你,」比拉爾說,指頭沿著姑娘的耳垂邊撫摸,「不過我非常妒忌。」

  「可是比拉爾,」瑪麗亞說,「你我之間不會有那樣的,這是你自己對我講的。」

  「總會有的,」那女人說,「照說不該有,但終究難免會有的,不過,我倒沒這種心情。真的沒有。我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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