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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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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這麼認為的?」邁克說。「我還以為你喜歡做一頭犍牛哩,羅伯特。」 「你這是什麼意思,邁克?」 「它們的生活是那麼悠閒。他們一聲不吭,可老在周圍轉悠著。」 我們很窘。比爾笑了。羅伯特·科恩很生氣。邁克還往下說。 「我以為你會喜歡這種生活的。你可以用不著吱一聲。來吧,羅伯特。說點什麼。別幹坐著。」 「我說過啦,邁克。你忘啦?談論過犍牛來著。」 「哦,再說點。說點有趣的。你看我們現在的興致多高。」「別說了,邁克。」你醉了,」勃萊特說。 「我沒醉。我在說正經的。難道羅伯特·科恩一定要一天到晚跟著勃萊特轉悠,象一頭犍牛嗎?」 「住嘴,邁克。說話要有點教養。」 「教養頂個屁。除了公牛,究竟還有誰具備什麼教養?這幾頭公牛不是挺招人喜歡嗎?難道你不喜歡它們,比爾?你為什麼不吱聲,羅伯特?別坐在那裡哭喪著臉。假如說勃萊特同你睡過覺又怎麼的?同她睡過覺的人多著哩,可他們都比你強。」 「住嘴,」科恩說。他站起來。「住嘴,邁克。」 「呀,別站起來,看來你要揍我羅。我才不在乎呢。告訴我,羅伯特。你為什麼老跟著勃萊特轉悠,象一頭血跡斑斑的可憐的犍牛?你不知道人家不需要你嗎?如果人家不需要我,我可知道。人家不需要你,你怎麼就不知道呢?你趕到聖塞瓦斯蒂安去,那裡並不需要你,可是你象一頭受傷的犍牛一樣跟著勃萊特轉悠。你想這麼做合適嗎?」 「住嘴。你醉了。」 「我也許醉了。你為什麼不醉呢?你怎麼從來喝不醉呢,羅伯特?你知道你在聖塞瓦斯蒂安過得並不痛快,因為我們沒有一個朋友願意邀請你參加聚會。你簡直沒法責怪他們。你能嗎?我叫他們請你來著。他們就是不幹。你現在不能責怪他們。你能嗎?回答我。你能責怪他們嗎?」 「見鬼去吧,邁克。」 「我不責怪他們。你還責怪他們?你為什麼老跟著勃萊特?你就一點禮貌也沒有?你想你這麼做叫我好受嗎?」 「你倒談起禮貌舉止來啦,」勃萊特說。「你的舉止好彬彬有禮啊!」 「走吧,羅伯特,」比爾說。 「你老跟著她貪圖啥?」 比爾站起來拉住科恩。 「別走,」邁克說。「羅伯特,科恩要請客喝酒哩。」 比爾同科恩走開了。科恩臉色蠟黃。邁克還在叨叨個沒完。我坐著聽了一會兒。勃萊特滿臉厭惡的樣子。 「喂,邁克爾,你大可不必這樣蠢得象頭驢,」她打斷邁克的話說。「你知道,我並沒有說他不對啊。」她扭頭對著我。 邁克的語調緩和下來了。我們之間又充滿了友好的氣氛。 「聽我的口氣好象醉了。實在沒有那麼厲害,」他說。 「我知道你沒有,」勃萊特說。 「我們都有點醉了,」我說。 「我說的每句話都有我的用意。」 「但是你說得太刻薄了,」勃萊特笑著說。 「不過,他是頭蠢驢。他趕到聖塞瓦斯蒂安去,極不受歡迎。他纏著勃萊特,眼睛一個勁兒盯著她。叫我噁心透了。」 「他的做法確實非常惡劣,」勃萊特說。 「你聽著。勃萊特過去和一些男人有過這樣那樣的關係。她都告訴我了。她把科恩這傢伙的信都拿給我看。我不看。」 「你幹得太漂亮了。」 「先別這麼說,你聽著,傑克。勃萊特跟別人搞過。但是他們都不是猶太人,而且事後也沒有誰來糾纏的。」 「都是一些好樣的,」勃萊特說。「談這些無聊透了。邁克爾和我相互瞭解。」 「她把羅伯特·科恩的來信都給我了。我不想看。」 「誰的信你也不看,親愛的。你連我的信也不看。」「我不會看信,」邁克說。「很可笑,是不?」 「你什麼也看不明白。」「不。這點你說得就不對了。我看了不少書。我在家的時候常看書。」「你下一步還會寫作呢,」勃萊特說。「喂,邁克爾。打起精神來。你不得不忍受到底啊。他在這兒嘛。別影響我們過節。」 「那好,讓他放規矩點。」 「他會的。我來跟他說。」 「你跟他說說,傑克。告訴他,要麼放規矩點,要麼走開。」 「好,」我說,「還是我去說好。」 「嗨,勃萊特。告訴傑克,羅伯特稱呼你什麼來著。你知道,妙極了。」 「啊,不行。我不能說。」 「說吧。都是自己朋友。我們都是好朋友吧,傑克?」 「我不能告訴他。太荒唐了。」 「我來說。」 「別說,邁克爾。別傻啦。」 「他叫她迷人精,」邁克說。「他硬說她會把男人變成豬。妙哉。可惜我不是個文人。」 「他蠻有一手,你知道,」勃萊特說。「他寫得一手好信。」 「我知道,」我說。「他在聖塞瓦斯蒂安給我寫過信。」 「那一封算不了什麼,」勃萊特說。「他寫的信能叫人笑破肚皮。」「她逼得我只好寫。她當時自以為有病。」 「我當真有病嘛。」 「走吧,」我說,「我們得回去吃飯。」 「我怎麼去見科恩呢?」邁克說。 「你只當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過。」 「我倒沒有什麼,」邁克說。「我臉皮厚。」 「如果他提起,就說你喝醉了。」 「確實醉了。有趣的是,我現在才明白我剛才是醉了。」 「走吧,」勃萊特說。「這些毒得死人的東西,都給了錢沒有?我得洗個澡才能吃飯。」 我們穿過廣場。天黑了,廣場周圍一圈燈光,那是從拱廊下的咖啡館裡射出來的。我們跨過材蔭下的礫石路,向旅館走去。 他們上樓了,我停下和蒙托亞說話。 「哦,你看這幾頭公牛怎麼樣?」他問。 「好牛。是上等公牛。」 「還可以,」——一蒙托亞搖搖頭——「但並不特別好。」 「它們哪一點使你不滿意?」 「說不清楚。它們只是給我一種感覺,並不十分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 「還是不錯的。」 「是的。它們是不錯的。」 「你的幾位朋友覺得它們怎麼樣?」「很好。」「那就好,」蒙托亞說。我走上樓去。比爾站在自己房間的陽臺上眺望著廣場。我在他身邊站住了。 「科恩在哪兒?」 「樓上他自己的房間裡。」 「他怎麼樣?」 「自然羅,情緒壞透了,邁克真要不得。他喝醉了酒真嚇人。」 「他並不十分醉。」 「還說不醉!到咖啡館去的路上,我們喝多少酒我心中有數。」 「過後他就清醒了。」 「好吧。當時他真嚇人。上帝知道,我不喜歡科恩,我認為他溜到聖塞瓦斯蒂安去是一樁愚蠢的勾當,但是誰也沒權利象邁克那麼說話啊。」 「你覺得這些公牛怎麼樣?」 「很出色。把牛這樣一條條放出來出色極了。」 「米烏拉牛明天放。」 「什麼時候開始過節?」 「後天。」「我們不能讓邁克醉成這樣。太不成體統了,」 「我們還是梳洗一下準備吃飯吧。」 「對。將是一頓愉快的晚餐。」 「可不?」 這頓晚餐確實吃得很愉快。勃萊特穿一件黑色無袖晚禮服。她看上去漂亮極了。邁克裝得似乎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我不得不上樓把羅伯特·科恩領下來。他冷漠、拘謹,仍舊緊繃著蠟黃的臉,但是終於高興起來。他情不自禁地盯著勃萊特。似乎這樣會使他感到幸搞。他見她打扮得那麼可愛,知道自己曾經同她一起出遊過,而且誰都知道這件事,因此該感到很得意吧。誰也抹殺不了這件事實。比爾非常風趣。邁克爾也一樣。他們湊在一起正好。 這情景真象我記憶中某幾次戰時的晚餐。備有大量的酒,置緊張於不顧,預感事件將臨而你又無法防止。酒醉之餘,我煩惱煙消雲散而感到飄飄然。人們似乎都那麼可親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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