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 | 上頁 下頁
十三


  他說出了支撐他生命的看法,感到很窘,但是他以前也看到過男子長大成人,這總是叫他感動。這跟他們的二十一歲生日可毫不相干。

  靠一次偶然的、奇怪的打獵,一次沒有機會事前擔心的、手忙腳亂的突然行動,麥康伯終於長大成人了,但是不管發生了什麼變化,反正毫無疑問,變化已經發生了。且瞧瞧現在這個傢伙,威爾遜想。事實是,他們有些人在很長的時間裡一直是孩子,威爾遜想,有時候,他們一輩子都是。年紀到了五十歲,他們仍然是孩子氣的人。地道的孩子氣的美國人。奇怪得要命的人。但是現在他喜歡這個麥康伯了。奇怪得要命的傢伙。也許他不會再當忘八啦。嘿,這可是一件好得要命的事情。好得要命的事情。這傢伙可能害怕了一輩子。

  不知道是什麼引起的。但是現在都過去了。剛才是沒有時間去害怕野牛。就是這麼回事,加上還在發火。汽車也起了作用。汽車消除了拘束的氣氛。現在變成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啦。他在戰爭中也看到過同樣的情形。比喪失童貞變化更大。害怕一下子消失了,象動手術割除的。別的東西長出來,代替了它。這是做一個男人的主要東西。有了這東西,他就變成了一個男人。女人也知道這種情況。做男人的壓根兒一點也不害怕。

  瑪格麗特·麥康伯縮在座位的角落裡,望著他們兩個人。

  威爾遜沒有變化。她看著威爾遜,他就象她昨天看到他的時候一模一樣,當時她頭一回發現他的本領有多大。但是她現在看到了弗朗西斯·麥康伯身上發生了變化。

  「你對將要去幹的事情感到快活嗎?」麥康伯問,仍然在津津樂道他寶貴的新發現。

  「你不應該提到它,」威爾遜說,盯著另一個人的臉看,「倒不如說,你感到心慌,這樣要時髦得多。請你注意,你還會心慌的,還要慌好多回哪。」

  「可是你對將要採取的行動有一種快活的感覺嗎?」

  「有的,」威爾遜說,「說得對。可別翻來覆去地把這說個沒完。談得太多就變成扯淡。不管什麼事情,你要是嘮嘮叨叨地講個沒完沒了的話,就不會有樂趣。」

  「你們倆說的全是廢話,」瑪戈說,「你們只是坐著汽車去攆了幾條走投無路的野獸,說起話來就象英雄好漢啦。」

  「對不起,」威爾遜說,「我空話說得太多了。」她已經在擔心這種情況了,他想。

  「要是你不懂得我們在談什麼,你幹嗎還要插嘴呢?」麥康伯問他的妻子。

  「你變得勇敢得很,突然變得勇敢得很,」他的妻子輕蔑地說,但是她的輕蔑是沒有把握的。她非常害怕一件事情。麥康伯哈哈大笑,這是非常自然的衷心大笑。「你知道我變了,」

  他說,「我真的變了。」

  「是不是遲了一點呢?」瑪戈沉痛地說。因為過去多少年來她是盡了最大的努力的;現在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弄成這個樣子不是一個人的過錯。

  「對我來說,一點兒不遲,」麥康伯說。

  瑪戈默不作聲,靠在座位的角落裡。

  「你認為咱們已經讓它待了足夠的時間了嗎?」麥康伯愉快地問威爾遜。

  「咱們可以去瞧一下了,」威爾遜說,「你還有實心子彈剩下嗎?」

  「扛槍的人有一些。」

  威爾遜用斯瓦希裡語叫了一聲,那個正在給一條野牛的腦袋剝皮的、上了年紀的扛槍人站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盒實心子彈,走過來遞給麥康伯,他在那支槍的子彈倉裡裝滿了子彈,把剩下的放進口袋。

  「你還是用斯普林菲爾德射擊的好,」威爾遜說,「你用慣了。咱們把曼利切留在汽車上,給你太太。你的扛槍人帶著你那支大槍。我用這支該死的火銃。現在我來給你談一談野牛。」他把這些話留到最後才說,因為他不想使麥康伯擔心。

  「野牛跑來的時候,總是腦袋抬得老高,筆直地沖過來。它長犄角的突出部分保護著它的腦子,那是打不進的。子彈只能從它的鼻子裡直接打進去。另外,子彈就只能從它的胸脯打進去,或者你要是在側面的話,打它的脖子或者肩膀中間。它們被打中一次以後,要幹掉它們可挺費事。別異想天開地試什麼花點子。向最有把握的部位開槍。他們已經把那題牛腦袋的皮剝下來了。咱們出發吧,好不?」

  他招呼那兩個扛槍的人,他們擦擦手,走過來,那個年紀比較大的人上了車。

  「我只帶康戈佬,」威爾遜說,「另一個留在這兒趕鳥兒。」

  汽車慢騰騰地穿過這片空地,向那個小島似的灌木叢開去,那是一片長滿簇葉的狹長地帶,沿著穿過窪地的乾涸了的河道伸展開去;麥康伯一路上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他的嘴又幹了,不過這是興奮,不是害怕。

  「它就是從這兒進去的,」威爾遜說,接著用斯瓦希裡語對扛槍的人說,「去找血跡。」

  汽車剛才同那片灌木叢是平行的。麥康伯、威爾遜和那個扛槍的人下了車。麥康伯回頭一看,只看到他的妻子身旁擺著一支來複槍,在望他。他向她揮揮手,她沒有揮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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