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凡爾納 > 蓓根的五億法郎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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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進了通道,爬了兩層樓梯,來到一扇覆有軟墊的房門前,門上的一塊銅牌上鐫刻著夏普先生的黑體字的名字。 夏普先生的辦公室普普通通,地上鋪有地毯,置放著幾把皮椅子,一張很大的桃花心木桌子上,放著攤開的文件夾。他坐在桌前,微微地欠了欠身,然後,按照坐辦公室的人那種文雅習慣,又翻閱了五分鐘的文件,以示自己很忙的架勢。最後,他轉向已坐在他跟前的舒爾茨教授。 「先生,」他說,「請您簡要地告訴我您的來意。我的時間極其有限,我只能給您幾分鐘的時間。」 教授似乎笑了笑,表示他對這種接待並不介意。 「當您知道我為什麼來之後,」教授說道,「您也許會覺得再多給我幾分鐘的時間為好。」 「您說吧,先生。」 「是關於巴勒迪克的讓一雅克·朗傑沃爾的繼承問題。我是他姐姐泰雷茲·朗傑沃爾的孩子。她於一七九二年嫁給我祖父馬丹·舒爾茨,我祖父是不倫瑞克駐軍的外科大夫,于一八一四年亡故。我保存有我鼻祖寫給他姐姐的三封信,並且知道許多關於他在耶拿戰役之後路過我們家的情況,另外,還有證明我們親屬關係的完全合法的文件。」 用不著贅述舒爾茨教授對夏普先生所作的說明了。他一反常態,幾乎是絮叨個沒完沒了了。的確,這是他唯一可以講個沒完的事。對於他來說,的確必須讓美國人夏普知道,日耳曼民族是淩駕於其他所有民族之上的。他之所以一心想著要回這筆遺產,那尤其是因為他要從法國人手中將它奪過來,因為法國人只會把這大筆錢花在無謂的小事上!……他之所以憎恨他的對手,就是因為對手是法國人的緣故!……要是對手是個德國人,他也就不會這麼堅持了。但是,一想到對手是個所謂的學者,一個法國人,他可能會用這筆鉅款去為法蘭西的主張服務,教授便怒不可遏,勢在必得。 乍看起來,這套政治性的離題話語與巨額財產繼承之間並無明顯的聯繫。但是,夏普先生辦事相當老練,看出來整個日耳曼民族的民族願望和舒爾茨個人對印度貴婦的這筆遺產的個人需求之間的不同尋常的關係。其實,這兩者是一回事。 再說,不可能有任何的懷疑。儘管與一個劣等民族有親屬關係,對於一位耶拿大學的教授來說是極其丟人的事,但是,很顯然,這個責任應由當初生養這個獨特尤物的法國女性祖先來負的。不過,這種與薩拉贊大夫的旁系的親屬關係只是使之也有一份旁系親屬所應得的遺產而已。這時,夏普先生看到了以合法形式支持他的權益的可能性,而且,在這個可能性中,他又隱約看見完全有利於比洛斯·格林·夏普事務所的另一種可能性,亦即把已經辦得很漂亮的朗傑沃爾財產繼承案變得更加好上加好,仿佛是狄更斯的《賈恩迪斯兄弟閱牆》的新編劇。這位法律界人士眼前展現的是各種各樣的蓋著印鑒的文件、契約和材料。或者,更妙的是,他想到了一個由他,夏普,從中調解的對兩個當事人都有利的折中辦法,這個辦法使他,夏普,能夠名利雙收。 於是,他把薩拉贊大夫的繼承資料告訴了舒爾茨教授,並且給後者看了證明文件,又暗示後者,如果委託比洛斯·格林·夏普事務所負責從他與薩拉贊大夫的親屬關係所賦予的表面權利——「僅僅是表面,親愛的先生,我擔心它經不起法律訴訟」——中為教授爭得好處的話,那麼,可以相信,憑著所有德國人所具有的極其卓越的判斷力,可以使得事務所能夠提出各種各樣的而且是更加有力的證據,使教授的合法權利得到承認。 舒爾茨教授絕頂聰明,不會不明白這個訴訟代理人這番話的思維邏輯的。他儘管沒有明確說出什麼,但在這一點上,已讓他放寬心了。夏普先生彬彬有禮地請教授允許他抽空來研究他的事,然後,十分恭敬地送他出去。他先前說的時間有限,只能談幾分鐘,現在可是大大地超過了! 舒爾茨先生走出事務所,認為自己沒有足夠的資格繼承印度貴婦的遺產,但是,他堅信,在一場撒克遜民族和拉丁民族的爭鬥中,如果他能隨機應變,形勢會發生對前者有利的轉變的,何況這場爭鬥始終是值得的。 重要的是摸清薩拉贊大夫的想法。立即發往布賴頓的一封電報,將法國學者在五點鐘左右請到律師事務所來了。 薩拉贊大夫聽到所發生的新情況,十分平靜,令夏普先生非常驚訝。當夏普先生剛一提起這事的時候,他便極其正直地對他說,他的確想起來曾經在家中聽人談起過他有這麼一個姑祖母,是由一位有錢的貴夫人扶養的,後隨貴夫人一起移居國外了,後來可能在德國結了婚。但是,他並不清楚這位姑祖母的名字以及確切的親屬關係。 夏普先生事先已經準備好了他那分門別類的文件夾,他殷勤地呈給大夫看。 夏普先生並不隱瞞,這中間有提出訴訟的理由,而這類訴訟很有可能是曠日持久的。事實上,薩拉贊大夫剛才對夏普先生坦誠相告的那段家庭傳說,是沒有必要非要告訴對方不可的……不過,舒爾茨先生提到的讓一雅克·朗傑沃爾給他姐姐的那幾封信,卻是對對方有利的一種推定。當然,這推定是軟弱無力的,不具備任何的法律特性,但畢竟是一種推定……很有可能還會從地方檔案的塵封中挖出其他的一些證據來。甚至,對方雖找不出正式憑證,但也許會大膽地憑空捏造出一些來。必須事事提防!誰敢擔保不會有什麼新的玩藝兒使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泰雷茲·朗傑沃爾及其現在的代表具有比薩拉贊大夫更大的權利呢?……不管怎麼說,反正是無休止的詭辯,沒完沒了的核實,遙遙無期的宣判!……由於雙方勝訴的可能性都很大,所以每一方都能輕易地組織起一個股份公司來墊付訴訟費,並無所不用其極地進行活動。曾經有過類似的著名案子,在司法部法院整整打了八十三年官司,最後才因為付不起打官司的錢才不了了之:遺產的本金和利息全部搭上去了!……訊問取證、託人情拉關係、司法調查、訴訟程序所花費的時間等等是沒有止境的!……打上個十年沒準兒還是沒個定論,而那五億法郎仍舊躺在英國國家銀行裡睡大覺…… 薩拉贊大夫聽著他這番絮叨,心想他什麼時候才能打住。雖然他並沒把自己所聽到的當成千真萬確的事,但一絲失望仍襲上心頭。宛如一個俯身船頭向前探望的旅行者,眼睜睜地看著以為要駛進的港口漸漸離遠,越來越看不清楚,直至消失一樣,薩拉贊大夫尋思,剛才還近在咫尺並為之想好用途的這筆財富很可能最終化為烏有,煙消雲散! 「那麼,該怎麼辦呢?」他問訴訟代理人。 怎麼辦?……嗯!……這確實挺棘手的。把錢弄到手就更加困難。不過,事情還是可以擺平的。他,夏普,對此是有把握的。英國的法律是十分卓越的。他承認,也許有點不緊不慢的……是呀,肯定是有點不緊不慢的,Pede daud。 (拉丁文,意為「瘸腿」,形容美國法律像瘸腿走路一樣,慢慢騰騰的)……嗯!……嗯!……但是,更加地穩妥可靠!……過幾年,薩拉贊大夫肯定能得到這筆遺產的,只要……嗯!……嗯!……他有足夠的證據!…… 薩拉贊大夫從南安普頓街的律師事務所走出來的時候,信心已大大地動搖了,認為他即將,或者說不得不,要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官司,要不就得放棄自己的夢想。當他想到自己的那個慈善計劃的時候,不免生出一絲遺憾來。 這時候,夏普先生照舒爾茨教授留給他的地址,寫信通知他說,薩拉贊大夫說他從來就沒聽說有過一個叫泰雷絲·朗傑沃爾的女人,正式否認他們家族在德國有個旁系,並且拒絕任何交易。因此,如果教授認為自己的權利是不容置疑的,那他就只有「打官司」了。夏普先生在這件事情上是絕對地大公無私的,只是對此頗感興趣而已,所以他肯定是不想勸阻他別打官司。一名訴訟代理人,除了打官司,打一樁官司,打十樁官司,打三十年的官司而外,還會有別的什麼企求呢?他們生來就是要打官司的麼。所以,他,夏普,自己對這事是十分地開心的。要不是擔心引起舒爾茨教授的猜疑的話,他會把他的大公無私發揮得淋漓盡致,向教授推薦他的一個同行,讓他把他的事交給後者負責辦理……當然囉,選擇律師是很重要的!律師這一行已經變成了一條真正的康莊大道了!……冒險家和強盜混雜其間!……他看到了這一點,額頭上不免泛起紅暈!…… 「如果法國大夫願意和解的話,得花多少錢?」舒爾茨教授問。 聰明人一個,信上的話的意思沒能瞞過他!又是個講實際的人,直截了當,不浪費寶貴的時間,開門見山!夏普先生對對方的這種做法有點感到尷尬。他告訴舒爾茨先生說:事情不會進行得那麼快的。才剛剛開始的事是沒法預見其結果的。為了讓薩拉贊大夫同意和解,必須稍許拖一拖,免得讓他感覺出來他,舒爾茨,已經準備好和解了。 「先生,請您讓我來處理,」他最後說,「把這事交給我吧,我全權負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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