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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用了三個星期時間捕捉海豹,雙桅帆船滿載而歸。就在這次停泊過程中,「珍妮」號船長放置了那個酒瓶,瓶中有一封信,威廉·蓋伊船長在信中宣佈了他探索南極海洋的意圖。「哈勒佈雷納」號船長聲稱他現在找到了這個酒瓶及瓶中的信。

  十一月十二日,雙桅帆船離開克爾格倫群島,返程向西,朝特裡斯坦達庫尼亞群島駛去。我們現在也是這樣。半月後抵達該島,停泊一星期。十二月五日啟航到南緯53度15分、西經47度58分處,去發現奧羅拉群島——這個別人找不到的群島,他們也沒有找到。

  十二月十二日,「珍妮」號朝南極駛去。二十六日,越過七十三度線以後,首次發現冰山和極地大浮冰。

  從一八二八年一月一日到十四日,進展艱難。從流冰群中穿過極圈,然後繞過極地大浮冰,航行在自由流動的海面上——這著名的自由流動的大海,是在南緯81度21分、西經42度處發現的,當時氣溫為華氏47度(攝氏零上8度33分),水溫為華氏34度(攝氏零上1度11分)。

  可以看到,埃德加·愛倫·波這裡是在信口開河。任何航海家從未前進到這樣的高緯度地區——就連英國海軍的詹姆斯·威德爾 (詹姆斯·威德爾(1787—1834)英國海員)船長,一八二二年也不曾超越七十四度線。

  「珍妮」號深入到這一點,已經令人難以置信。即將發生的意外事件,則更加令人瞠目結舌!這些事端,阿瑟·皮姆——也就是埃德加·愛倫·波——敘述起來,那種自己尚未覺悟到的天真幼稚,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得到。實際上,他毫不懷疑能夠一直前進到南極!……

  首先,在這神奇的海面上,竟再也看不見一座冰山。無以計數的水鳥在飛翔——其中有一隻鵜鶘,被一槍擊中……一個冰塊上——現在還有嗎?——遇到一隻南極熊,體軀極大……最後,右舷前方發現陸地……這是個方圓一裡的小島。為紀念與船長共同擁有「珍妮」號的船主,將這小島命名為貝尼島。

  阿瑟·皮姆在其日記中說,這個小島位於南緯82度50分、西經42度20分。我敢保證,水文地理學家絕不會依據這種信口開河的資料繪製南極海域的地圖!

  自然,隨著雙桅帆船不斷向南挺進,指南針的變化減小,而氣溫和水溫變得溫和,天空終日晴朗,海風不斷從北方某些地方吹來。

  不幸船員中出現了壞血病症狀。如果不是阿瑟·皮姆一再懇求,說不定威廉·蓋伊船長早已掉轉了船頭。

  不言而喻,在這個緯度上,而且在一月間,人們享受著連續的白晝。「珍妮」號繼續冒險遠征。到了一月十八日,在緯度為83度20分、經度為43度05分的地方,他們遠遠望見一塊陸地。

  這是一座島嶼。它屬￿一個群島,眾多的島嶼星羅棋佈於它的西部。

  雙桅帆船靠近該島,於水深六尋處停泊。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乘上一艘配備了武器的小艇。遇到四艘小船,小艇停下。船上有手持武器的人——「新人」,小說中這樣寫道。

  確實是新人。這些土著居民,皮膚如同黑玉一般,身披黑色獸皮,對「白色」本能地感到恐懼。我自忖,這種恐懼在冬季會達到什麼程度呢?……雪,如果落雪的話,難道是黑的麼?冰塊也一樣——如果形成的話?……這一切,純屬虛構而已!簡言之,島民並沒有表現出敵對的情緒,他們不斷呼喊著「阿那莫莫」和「拉瑪—拉瑪」。他們的小船靠近了雙桅船,首領圖威特 (意為「太聰明」)得到允許,帶著二十多個夥伴上船。他們驚奇萬分,把船當作活物,撫摸著帆、索、桅、舷牆。由他們領航,船隻在暗礁中前進,穿過一處海底為黑沙的海灣,到距離海灘一海裡處拋錨。威廉·蓋伊船長細心周到,在船上扣留了人質,才從岸邊岩石上下了船。多麼奇異的島嶼!據阿瑟·皮姆說,這是紮拉爾島。這裡的樹木與地球上各溫帶地區的任何品種都不相像。岩石結構呈現出現代礦物學家從未見過的層理。河床裡流動著一種液體。外表不透明,紋理清晰。如果用刀刃將紋理分開,並不立即合攏!……要步行三海裡才能抵達島上主要村鎮克羅克—克羅克。那裡只有極為簡陋的住房,均由黑色獸皮構成。家畜中,有的與普通的豬相類似,有一種黑毛綿羊;家禽有二十種,馴養的信天翁、鴨子及大量的加拉帕戈斯龜等。

  抵達克羅克—克羅克以後,威廉·蓋伊及其夥伴發現那裡的居民吵吵嚷嚷、兇相畢露,必須加以提防,至少也要退避三舍。阿瑟·皮姆估計,男女老少共約一萬人。他們在「太聰明」家中歇息一陣,便回到岸邊。沿海一帶,海參——中國人視如珍寶的軟體動物——比南極地區任何地方都豐富,可以大量裝船運走。

  關於這個問題,他們試圖與「太聰明」達成協議。威廉·蓋伊船長要求允許他建立庫房,「珍妮」號留下幾個人加工海參,雙桅船繼續向南極前進。「太聰明」爽快地接受了這個倡議,並且達成協議,由土著居民協助捕撈這珍貴的軟體動物。

  過了一個月,一切安置停當,指定了三個人留駐紮拉爾。他們對當地人沒有產生過絲毫懷疑。告別以前,威廉·蓋伊船長希望最後再去一次克羅克—克羅克村。出於小心謹慎,他在船上留了六個人,炮彈上了膛,裝好了舷牆防護網,錨也豎起來。這六個人應該禁止任何土著居民接近。

  「太聰明」由一百多名武士衛護著,前來迎接客人。他們沿著一條狹穀前行,兩旁的小山均由皂石構成。這是一種塊滑石,阿瑟·皮姆在其他地方從未見過。山坡高達六十到八十法尺,寬度卻只有四十法尺,到處坎坷不平,彎彎曲曲。

  雖然這地方十分有利於設置埋伏,威廉·蓋伊船長及其手下的人倒不大懼怕,他們一個挨一個地密集前進。

  右手稍前方,走著阿瑟·皮姆、德克·彼得斯和一個叫阿倫的水手。

  一個裂隙通向山腰。走到跟前,只見幾株枯萎的榛樹上懸掛著串串榛果。阿瑟·皮姆心血來潮,進去採摘。采完,正欲拔腿原路返回。他發現混血兒和阿倫也一直陪伴著他。三人正準備返回裂隙入口處,突然山搖地動,將他們三人掀翻在地。同時,山上大塊皂石崩塌,他們心裡明白,這下子全要被活埋了……

  三個人都活了嗎?……沒有!阿倫被深深埋在碎石裡,已經停止了呼吸。

  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爬行地上,用他們的獵刀開路。終於到達較為堅硬的片狀粘土突出地點。後來又來到一處天然平臺,位於長滿樹木的山谷盡頭。翹首望去,穀頂上一線藍天。

  從那裡,可將附近地區一覽無餘。

  适才發生的塌陷——是人為的塌陷,對!是人為的,是這些土著居民一手製造的。威廉·蓋伊船長及其手下的二十八位戰友,被壓在一百多萬噸土石之下,已經無影無蹤。

  島上人群熙熙攘攘,許多人從附近島嶼趕來。無疑,吸引他們前來的,是搶劫「珍妮」號的欲望。七十艘蹺蹺板小船朝雙桅船駛去。留在船上的六個人首先向他們射出舷炮炮彈,沒有擊中;然後射出槍炮彈和連鎖圓炮彈,死傷無數。「珍妮」號最後仍被侵佔,被放火焚燒,保衛船隻的人慘遭殺害。炸藥起火,一聲爆炸,震天動地,炸死炸傷土著居民兩千人左右。其他的人,高喊著「代凱利—利!代凱利—利!」狼狽逃竄。

  此後一星期中,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靠榛子、麻鴴肉、辣根萊為生,躲過了當地人。土著人做夢也想不到,他們還在這裡。他們藏身的地方,可說是一個無底洞,黑漆漆,沒有出口,在片狀岩和一種金屬顆粒泥灰岩中挖掘而成。他們下到一系列的洞穴中去,才將這漆黑的深淵走遍。埃德加·愛倫·波根據其實測平面圖,給它畫了一張草圖:整個畫面呈現出一個阿拉伯詞源的字,意為「是白的」;還有一個埃及字ДФЦГРНС,意為「南部地區」。

  可以看到,到這裡,這位美國作者之不可置信,已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我不僅反復閱讀過這部關於阿瑟·戈登·皮姆的小說,我還瞭解埃德加·愛倫·波的其他作品。對於這位想像能力勝於智慧的天才,我知道應該如何評斷。一位批評家,評論他的作品時,不是這樣說過麼:「在他身上,想像居於各種能力之首……這種神奇的能力,能洞察事物內在的秘密的關聯、相應性及相似性……」不是說得很有道理麼?

  確切無疑的是,沒有一個人不把他的作品當作純虛構的作品!除非瘋了,否則,像蘭·蓋伊船長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認為這些完全不現實的事情是確有其事呢?……

  我繼續講下去:

  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在這無底洞中無法長期居住下去。他們進行了多次嘗試,終於從一面山坡上滑了下去。立刻有五個野人向他們撲過來。幸虧他們有手槍,混血兒又膂力過人,打死了四個。他們二人逃走,拖上第五個。他們上了停在海邊的一條小船。船上有三隻大龜。二十幾個島民前來追擊,想逮住他們,沒有得手。他們將島民打退,操起短槳。小船駛向海面,朝南方飛馳而去。

  阿瑟·皮姆就這樣航行到了南緯八十三度以南。這時已是三月初,也就是說,極地的冬季即將來臨。西方出現了五、六個島嶼。出於小心謹慎,必須躲過這裡。阿瑟·皮姆認為,接近極地,氣候會逐漸變暖。在短槳的盡頭,小船的側翼,樹起一片帆,用德克·彼得斯及其夥伴的襯衣連接而成。襯衣是白色的,那個土著俘虜,名叫努努,見了大驚失色。微微的北風吹拂,極地連續白晝中,海上沒有一塊冰,這奇異的航行持續了一個星期。由於水溫提高,溫度一致,自超越貝尼小島緯度線以來,竟從未見過一塊冰。

  這時,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進入了令人驚奇不止、嶄新事物層出不窮的地區。遠方天際聳立著灰色煙霧的寬闊屏障,裝飾著長長的閃光的條紋,這正是極光。大氣流來為海風助威。小船疾馳如飛,液體表面極其炎熱,外表呈乳狀,仿佛在下面攪動著。微白的灰塵忽然從天而降——這更使努努驚恐萬狀,漆黑的牙齒上上雙唇翻起……

  三月九日,這種灰雨更加來勢兇猛,水溫升得更高,用手接觸都無法忍受。巨大的煙霧簾幕,張在南方天際的周圍,仿佛茫茫無邊的瀑布,從高聳入雲的陡壁上,靜靜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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