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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凡是讀過這篇故事的人都會記得紮夏裡尤斯這個人物。他是日內瓦的一個心靈手巧的鐘錶匠,發明了擒縱機構後,他把靈魂比作發條,把軀體比作調整機構,自以為發現了「靈魂與肉體結合的全部秘密」。上帝創造了永恆;紮夏裡尤斯用自己的發明征服了時間,並有規律地安排了錯亂的時刻。他不會死亡,因為他調整了時間,時間將跟他一起歿滅:他的生命跟他所有鐘錶的生命聯繫在一起。後來,他的負責調整太陽的同行、外表像鐘的一個古怪的侏儒施展法術,使他的鐘錶一個接一個地損壞了!他的女兒熱朗德把他拖去望大彌撒,但也無濟於事,因為這位「傲慢的老頭兒不肯向聖體俯首折腰」,而古鐘樓的那只鐘竟停了指針,連正午也沒打響!

  只有安德納特城堡的那只鐘沒發出任何抱怨。這只鐘每個鐘點都要顯示一條天主教的格言。它的製造者的生命取決於它的運動;因此,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把這只鐘找回來,防止它停走。

  在這座早已傾頹的城堡中,他終於發現了這只鐘和它的主人。這位主人不是別人,正是負責調整太陽的那個鐘錶匠。紮夏裡尤斯欣喜若狂,傲氣倍增,勿勿忙忙將這只鐘撥前了一個世紀!可惜,出現在鐘盤上面的再不是虔誠的格言,而是褻瀆宗教的箴言。熱郎德請來的一位隱修士給這只古鐘驅邪,古鐘終於顯示出最後一條警語:「誰要跟上帝比高低,誰將永世被罰入地獄。」

  計量時間的機器隨即爆毀;發條在大廳四周蹦蹦跳跳,紮夏裡尤斯拼命追趕,徒然地想把它抓住。他連喊幾聲「我的靈魂,我的靈魂!」隨即一命嗚呼。

  以後,這位作者在頌揚科學的同時,同樣不時地插入一些感想或事件,提醒我們謹記人類的能力是有限度的,通過自身的努力,固然可將這些界限擴大一點,但這些界限畢竟還是存在。

  必須承認,他在這篇寓言中相當激烈地表達了自己的思想。這種激烈性暴露了他的內心鬥爭。他對科學進步的讚賞跟他的宗教信念發生了衝突,他把自己如此重視人類的知識視若一種內疚。隨著他對科學研究的逐步深化,這種衝突逐漸模糊了。「科學使世間萬物向它靠攏,而無需追溯產生最初原理的無限源泉。」25歲時,他之所以為這種跟對科學的自豪感相拂逆的衝突所困擾,乃是因為他尚未很好地把握住科學研究的意義,以及他處於實證主義與理想主義不能和睦共處這樣一個時代。

  這個怪異故事是一份起訴狀,當然主要地不是針對科學,而是針對科學對某些人可能產生的迷戀。這種人給科學賦予各種狂妄的野心。雖然他新近獲得的知識對形而上學產生某種反響,但我們對此不必大驚小怪;科學的遙遠目標是給人類對宇宙的鬥爭和對起始原因的探求帶來一點光明;但認為問題已經解決,只因爬了幾級便自炫已到達階梯的頂部,這無疑不會有什麼積極意義。科學乃是一隻名副其實的達娜依特的酒桶。上世紀末的科學主義變得漸漸模糊,現代的唯物主義流派本身也比其兄長要謹慎得多。一般說來,各種流派依然存在,但僅代表各種思想傾向而已;人們不再對用權威口吻作出的肯定感到滿意。1854年,各學派之爭更為尖銳,給紮夏裡尤斯提出的要謙虛的教訓也許不是無益的。我們這位小說家所走的正是這條路;人類必須主宰壓抑著自己的大自然。人類所遭遇的悲劇將成為他的基本主題,他將通過想像出來的例子去闡明這個主題。

  巴黎歌劇院的年度停演即將臨近,1854年5月31日,他在給父親的信中說,「他熱切盼望離開使他感到厭煩的這個歌劇院」。

  這種語言使人看出,他對戲劇的熱情正漸漸減退;事實上,他在信中還說到他「更多地是在學習,而不是在工作」。他第一次暗示為使自己的知識臻于完善而作的努力,而區他還提出了證據,「因為我發現了一些新的體系。」由此可以推算出,他把勒·布拉茲先生向我們談到的這個新的領域納入文學的計劃是1854年。

  他給父親寄去了一個獨幕詩體劇的劇本讓他審查,並告訴父親,在巴黎歌劇院停演期間,他在奧德翁歌劇院和甘納斯劇院所作的嘗試,但他並沒忘記「第二篇關於在北極冰川上過冬的文章」即將發表。1851年,而不是如人們普遍所說的1854年,他到敦刻爾克去探望他舅舅奧古斯特·阿洛特·德·拉·菲伊。在注明7月27日的一封信中,他的確把這次旅行告訴過他母親。這封信曾提到1851發表在《家庭博覽》上的兩篇文章《墨西哥海軍的首批艦隊》和《乘坐氣球旅行》,因此年份應為1851年,而不是1854年。

  敦刻爾克「這個完全屬￿荷蘭的小海港」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裡,但尤其使他難以忘懷的,是北部大海給他產生的印象。

  在這個海岸上,夾雜淤泥的浪濤呈鉛灰色,因而使旅客大失所望,但這個地區的陰鬱氣氛和這片大海的嚴酷景象卻為他提供了想像的養分。懷有敵意的大海非但沒使他感到掃興,反而喚起他內心的深沉迴響;他的幻想把他帶到與北冰洋和神秘的冰川相接的這片藍色的海洋之外。後來(1875年),他給尤其喜歡地中海沿岸陽光明媚的迷人景致的赫澤爾寫信說,他喜歡多霧景色那種染有悲傷色彩的柔和,而且他將陽光視若自己的敵人。

  我們不難想像得出,他那時的確為自己與敦刻爾克的性格粗曠的漁民生活在一起而感到滿意。

  1855年,《家庭博覽》發表了《在冰川上過冬》。他給這篇小說加了個副標題《一對敦刻爾克清人的故事》。這篇故事充分反映了他對在敦刻爾克逗留的短暫日子的一如泉湧的記憶,這些記憶摻合了他在觀察北部大海時所產生的聯想。在這篇作品裡,紮夏裡尤斯性格溫和的女兒熱朗德變成了性格同樣溫和但富有勇氣的瑪麗。熱朗德的宗教的幫助下反對她父親的妄舉,瑪麗則為挽救她的未婚夫而頑強鬥爭。兩個女性都溫柔而堅強。

  讓·科恩比特將他那艘勇敢的年輕人號雙桅橫帆帆船的指揮權讓給了他的兒子路易。原定在出海歸來後,路易便要跟他的表妹瑪麗成親。船隻出現時,全體漁民和海員由本堂神甫帶頭,領著未婚妻和她的舅舅到海邊的柵狀突堤上。當人們發現船上懸掛半旗時,不禁大吃一驚。原來,船長路易在馬爾斯特隆援救一艘遇難船隻時失蹤了。大副安德烈·瓦斯林被迫將船駛回港口。父親立刻決定駕船返回出事地點。瑪麗悄悄上船,要去參加搜索活動——大副對這種搜索並不抱什麼希望——搜索漸漸推進,勇敢的年輕人號不得不在冰川上過冬。經歷了無數次事件——其中包括被對瑪麗垂涎的瓦斯林收買的部分船員的叛亂——之後,路易·科恩比特在一塊大浮冰上被人發現了。瓦斯林喪生,故事善始善終,不幸的是,勇敢的父親在這次遠征中因疲勞過度而死去。

  在這部中篇小說中,我們不難發現後來在《格蘭特船長的女兒》和《海底兩萬里》中重新出現的一些題材,尤其不難看出《哈待拉斯船長歷險記》的某種雛形。

  人生的艱難似乎使他脫離了這種使他獲得成功的體裁。他寫了幾部喜劇聊作消遣,但全都塞在抽屜裡;他還編了一出滑稽歌劇《香龐澤先生》。該劇由伊尼亞譜曲,於1857年在巴黎滑稽劇院演出,可惜至今尚未找到手稿。1854年7月1日,由於塞韋斯特病逝,從而解除了他在巴黎歌劇院的職務,儘管事實上,他還繼續幹了一年。因此,他可以隨心所欲地作自己的事情;可是,我們發現,在他的通信中,他幾乎不再涉及到在《家庭博覽》上發表文章的事。他就《禁閉十一天》這齣喜劇的主題徵詢過他父親的意見,但這齣喜劇隔了多年之後才搬上舞臺演出!我們以後還要談到它。

  在1855年11月20日的一封信中,他告訴他母親說,他「整天都在寫作……只是必要時才出門」;他即將換一個標題將《拉·季奧孔達》拿出來,並且正在「趕寫我曾經談到過的那出五幕喜劇」。——一封沒標注日期的給他父親的信說,《佩戴牛至花的夥伴》正在排演,而《科舉·馬亞爾》正你敢新上演。至於那出詩體喜劇,終於寫出來了,小仲心很快就把它送到甘納斯劇院。

  這出五幕詩體喜劇只能是《當今的幸運兒》。這齣喜劇比起先前那些滑稽歌舞劇和枯燥無味的作品來要嚴肅一些,如他曾許諾過的那樣,它企圖描繪整個巴黎社會,抨擊這個社會的虛榮和對金錢的戀慕。

  一個名叫蒙布倫的金融家打算使用跌價的手段,使戈爾太太的資本增加3倍,然後娶這位顧客的女兒為妻,以奪取這項交易所獲得的利潤。布列塔尼青年皮埃爾給這種圖謀設置障礙,銀行家提出要跟他決鬥;與此同時,這位銀行家姦污了戈爾太太的女兒,企圖造成既成事實。使婚事不可避免。法軍取得意想不到的勝利,使交易所的行情非但沒出現預先期待的下跌,反而上漲了。「哎,要是他們遭受失敗該多好哇!」失望的銀行家哀歎道。嗣後,他拒絕了不再使他發生興趣的婚事。

  決鬥發生了:出乎一切意料之外,年輕人僅憑自己的勇猛,竟打敗了那位好鬥刻的銀行家,並把他殺死了。人們或許會這樣希望,已經報仇雪恨、但心緒搖擺不定的姑娘一定會嫁給至少可使她獲得愛情的表兄。

  這齣喜劇在整整5場中,鞭笞了一個追求享受、受人擺佈而又虛偽的社會階層,劇中安排了大段大段的臺詞,抨擊了投機分子、交際關係中的虛榮、戲劇評論以及「一般」觀眾的冷漠。第五幕發展為一場悲劇。

  劇情安排得挺不錯,人們已經覺出某種行家的味兒。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位劇作者擺脫了青年時代的天真,也許能取得成功,但他畢竟尚未獲得他最終採用的那種文學體裁所能給他提供的廣大公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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