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夏娃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她們的閱讀材料都選自經過批准的書籍,如《傳教士書簡集》③,諾埃爾的《文學課本》等,閱讀是在晚上以朗誦的方式進行的,而且必須有伯爵夫人的指導神甫在場,惟恐書中碰到一些段落,若不加以明智的講解,就會引得她們想入非非。費訥隆的《忒勒瑪科斯歷險記》④在這些人看來是一本危險的書。格朗維爾伯爵夫人相當愛兩個女兒,一心要把她們教養成瑪麗·阿拉科克⑤那種天使般的人兒。然而兩個姑娘卻寧願要一位德行沒有這麼高、但卻更為和藹可親的媽媽。這種教育收到了它的效果:宗教象枷鎖一樣強加在姐妹倆身上,用嚴峻的形式表現出來,並以它的種種儀式使這兩顆年輕純潔卻受到罪人待遇的心感到厭倦,它壓抑了她們的內心感情,它在她們心裡深深地紮下了根,卻並不為她們所愛。瑪麗姐妹要麼將變成傻瓜,要麼渴望獨立。結果,她們一旦看到了社會,比較了幾種思想,就立刻盼望出嫁。不過她們不知道自己有著動人的姿容和美好的品德。她們意識不到自己的天真老實,又怎能認識生活呢?她們既沒有抵禦災難的武器,也沒有評價幸福的經驗,身居牢籠般的家庭,她們只能從自身得到安慰。夜晚悄聲的傾訴,或是白天趁母親走開的片刻交談的幾句話,有時包含了言語所不能表達的思想。

  ①居維埃(1769—1832),法國動物學家和古生物學家,他通過對各種動物的大量觀察提出了基本的解剖學原理。

  ②法爾奈斯的赫丘利,指藏於那不勒斯法爾奈斯宮的赫丘利雕像,巴爾札克把它看作是男性健美的象徵。

  ③記述傳教士言行的書信集。

  ④《忒勒瑪科斯歷險記》,費訥隆寫的一部教育小說,敘述忒勒瑪科斯長途跋涉尋找父親奧德修的經歷。

  ⑤瑪麗·阿拉科克(1647—1690),聖母往見會的信女,專門在巴黎聖心院宣傳對耶穌的虔誠。

  兩人常常避開眾人的視線,互相瞥一眼來交流感情,這一瞥真抵得上一首辛酸傷感的詩。仰望晴朗的天空,聞聞花兒的芳香,手挽著手在花園裡兜上一圈,這些小事都能給她們帶來無上的樂趣。完成了一幅刺繡也能使她們的心田充滿純真的歡愉。和她們的母親交往的那些人非但不能啟迪她們的心靈,鼓舞她們的精神,反而使她們思想陰鬱,心情悲傷,因為這些人都是古板、生硬、毫無風趣的老婦人,閒談的內容不外乎傳教士與指導神甫之間的區別,自己身上的小病小痛,以及連《每日新聞》和《宗教之友》①都不會留意的宗教方面的瑣事。

  ①《宗教之友》即《宗教及國王之友》報,創辦於一八一五年,是一種兼有文學和政治色彩的宗教報紙。

  至於那些男客,他們的面容是那麼冷漠而愁苦,連最熾烈的愛情之火在他們面前也會熄滅。這些人都到了一定的歲數,這時男人一般都變得鬱鬱寡歡,只對飲食的好壞有感覺,專貪圖生活上的舒適。由於只知道履行宗教義務,例行宗教儀式,他們的心已經枯萎了。他們常常整晚整晚默不作聲地打牌。這幫人形成了一個嚴峻的、古猶太法庭似的圈子,維護著母親制定的家規,兩個小姑娘則被排斥在外。她們非常憎恨這些兩眼深陷、整天拉長著臉的人。然而在這幅陰暗的生活畫面上卻明晰有力地凸現出一個男人的形象,那就是音樂教師。當時,指導神甫們認為音樂是在天主教會裡誕生和發展起來的一種宗教藝術,因而家裡允許兩姐妹學點音樂。先是由在附近一所修道院裡教視唱練習和鋼琴的一位戴眼鏡的老小姐來指導他們,枯燥的練習把兩個小姑娘累得精疲力竭。後來,大女兒滿十歲時,格朗維爾伯爵指出必須聘請一位音樂教師。伯爵夫人本著婦從夫命的準則同意了丈夫的決定,篤信宗教的女人總是把完成義務視為美德。音樂教師是個德國人,天主教徒,是那種年輕時就顯得老氣而到了八十歲卻好象只有五十歲的人。他那兩頰凹陷、佈滿皺紋、膚色黝黑的臉,還保留著某種天真的稚氣。坦誠的藍眼睛炯炯有神,春天般愉快的微笑蕩漾在唇邊,銀灰色的頭髮象耶穌那樣自然地攏著,給他那心醉神迷的表情增添了說不出的莊嚴,而且會使人對他的性格作出錯誤的判斷:他會帶著極其莊嚴的神情去幹一件蠢事。衣服對他來說只是一副必要的外殼,他對此一向不予注意,因為他的眼睛總是望著高高的雲天,當然不會去關心物質生活。這位默默無聞的偉大藝術家是那種和藹可親而又漫不經心的人,他們把自己的時間和心血獻給別人,就象把自己的手套丟在人家的桌子上,把雨傘丟在人家大門口一樣。

  他的手洗過以後看起來還是髒的。他那衰老的軀幹很不平穩地安裝在兩條彎曲的腿上,仿佛向人們證明,人完全可以把軀體當作靈魂的附屬物。總之這是一個奇怪的人,只有一位叫霍夫曼①的德國人精彩地描繪過這種人(這位詩人擅長表現那種看來並不存在但卻充滿生命力的東西)。這就是音樂教師施模克,他早先擔任過安斯巴赫總督②的唱詩班指揮。有一次接受虔信測試時,人家問他是否守齋,他真想回答「請看看我這副樣子就知道了」,但是怎麼能跟虔誠的信女和嚴厲的指導神甫開玩笑呢?

  ①霍夫曼(1776—1822),著名的德國文學家和音樂家。

  ②安斯巴赫公國於一七〇一至一八〇六年屬普魯士,一八〇六至一八一四年屬德國巴伐利亞。因此,在十九世紀二十年代,已經沒有什麼安斯巴赫總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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