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玄妙的傑作 | 上頁 下頁


  「這幅聖女像可是件絕妙的作品呀,老先生!」年輕人從沉思遐想中清醒過來,大聲地說,「聖女和船夫這兩個形象,具有意大利畫家所沒有的精心獨到之處。我不知道有哪個畫家曾畫出過船夫的這種遲疑神態。」

  「這小夥子是您帶來的嗎?」波爾比斯問老人。

  「啊呀!先生,請原諒我的魯莽。」這個畫壇新手紅著臉說,「我是個無名小卒,天生喜歡塗塗畫畫,剛到這個一切知識之源的城市不久。」

  「畫畫看!」波爾比斯一面說,一面遞給他一支紅鉛筆,一張紙。

  這位無名畫家熟練地把聖女瑪麗臨摹下來。

  「噢!噢!」老人高聲問,「您貴姓?」

  年輕人在紙下角寫上:尼古拉·普桑①。

  ①見本卷第28頁注②。

  「作為一個初學者,這樣已經不錯了。」滔滔不絕地發表了長篇大論的怪人說,「我看可以在你面前議論繪畫。你讚賞波爾比斯的聖女像,我不責怪你。大家都認為這是一幅傑作,但是,惟有深知藝術奧秘的人才能發現它的缺點。既然你有培養前途,而且有領會能力,我來讓你看看,只要些許幾筆就可使這幅作品完善起來。你要全神貫注,這樣的學習機會,你一生中也許只有這麼一次。波爾比斯,你的調色板呢?」

  波爾比斯去拿調色板和畫筆。矮小的老人興沖沖地卷起袖子,把大拇指伸進波爾比斯遞給他的堆滿了各種顏料的調色板。波爾比斯手中那一大把各種型號的畫筆,他不是好好拿過來,而幾乎是奪過來的。他猛一用力,山羊鬍子突然顫動起來。這動作說明他手心發癢,急欲一試。他一面用畫筆蘸著顏料,一面嘟囔:「這些顏料,還有製造這些顏料的人,都該從窗口扔出去。顏色刺目不堪,全無真實感。用這玩意兒怎麼畫畫?」接著,他用畫筆敏捷地蘸著一堆堆不同色的顏料,有時把所有顏色都蘸遍了,動作之快,比教堂管風琴師演奏復活節聖樂時手指滑過整個鍵盤的速度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波爾比斯和普桑立在油畫兩邊,目不轉睛,以無比熱切的心情觀看著。

  「你瞧,年輕人,」老人一面畫一面說,「你瞧我如何用三、四筆,用少許淡藍的油彩,就能使空氣在這可憐的聖女的頭顱四周流通起來!在這沉重的氣氛裡,她一定感到窒息,感到不自在!瞧,這身衣服現在飄動起來了,好象是微風把它吹起來的!而原來衣服看上去象一塊上了漿的用大頭針別住的布。你注意了麼,我剛才加在胸脯上的緞子般的光澤,如何很好地表現了少女豐潤柔軟的肌膚,我用棕紅加桔紅,如何使這血液凝滯的陰冷幽靈有了生氣。年輕人啊年輕人,我給你的指點,沒有一個畫家能做得到。只有瑪比斯掌握賦予形象以生命的秘密。他只有一個學生,就是鄙人。我沒有收過學生,而現在我已老了!你相當聰明,從我給你看到的,你能夠領會到其餘的了。」

  這位奇怪的老人一面說著,一面修改著整個畫面。這兒一筆,那兒兩筆,總是恰到好處,以致簡直成了一幅新畫,而且是一幅光輝燦爛的畫。他畫得那麼起勁,以致光禿的前額上冒出了汗珠;他畫得那麼快,動作是如此急促、跳躍,以致年輕的普桑仿佛覺得這個怪人身上有個精靈在操縱著他的手,不由他自主地在畫著。他那奇特的目光,他那仿佛在作掙扎的抽搐,似乎證實了年輕人的想法,而且將對年輕人的想像力產生影響。老人一面畫,一面說:「啪,啪,啪!瞧,瞧我是怎樣著色的,年輕人!來,我輕輕的筆觸,替我把這冷冰冰的色調變成暖色!來吧!砰,砰,砰!」他一邊說,一邊把他曾經指出缺少生命的部分變得富有生氣,用幾層淡淡的顏色就消除了色調上的差別,從而實現了一個熱忱的埃及聖女所需要的色調上的統一。

  「看見了吧,小夥子,重要的是最後一筆。波爾比斯畫了上百筆,而我只畫了一筆。底下的幾層顏色,誰也不會表示感謝。要好好記住這一點!」

  這個精靈終於停了下來,轉過身來朝著心悅誠服的波爾比斯和普桑說:「這幅畫還比不上我的《卡特琳娜·萊斯科》,不過還是可以在這樣的作品下面署名的。」他站起來,拿把鏡子看了看映在鏡中的畫,補充說:「對,我也許會簽上名字。」

  「現在我們吃午飯去吧。」他說,「你們倆都到我的住處來。我有熏火腿,有好酒!嘿嘿!儘管時運不佳,我們照樣談論繪畫!我們是強者。」他拍了拍尼古拉·普桑的肩膀,又說:

  「這小傢伙,也是有才氣的。」

  這時,他發現這位諾曼底人穿著寒酸,便從腰間拉出皮荷包,摸出兩個金幣遞給普桑,說:「你的畫,我買下了。」

  普桑為之一怔,面孔羞得通紅,因為他有窮人的傲氣。波爾比斯見他如此,便說:

  「收下吧,收下吧。他的錢包裡有兩個國王的贖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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