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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不幸的女人從馬車上被推下來,兩個舒昂黨人一邊站一個,每人拉住她的一隻手,目不轉睛地打量她,兩個老頭子偷看蘇珊娜出浴十有八九就是這副神情①。

  ①典出《舊約·但以理書》的附錄。兩個老頭子垂涎蘇珊娜的美色,偷窺其出浴。他們調戲不成後,反誣蘇珊娜與人通姦。但以理斷案明察,為蘇珊娜昭雪。

  「給你,」土行者歎了一口氣,「給你三十法郎的入息,總夠了吧?」

  「當真?」

  「擊掌為定。」土行者把手伸給麵包賊。

  「好!擊掌為定,有這筆錢,不愁弄不到布列塔尼姑娘,個個都是俏娘們!可是這車呢?車子歸誰?」麵包賊有點想反悔。

  「歸我。」土行者厲聲喝道,這聲音說明他那剽悍的性格使同伴們都讓他三分。

  「可是,如果車上有錢呢?」

  「你擊掌沒有?」

  「我擊了。」

  「那好,去找車夫吧,他被綁在馬棚裡。」

  「可是如果有錢在……」

  「有沒有?」土行者抓住瑪麗的胳膊,粗暴地問。

  「有大約一百埃居。」德·韋納伊小姐回答。

  聽到這句話,兩個舒昂黨人面面相覷。

  「我說,好夥計,咱們別為藍軍的一個娘們爭來爭去了。」

  麵包賊對著土行者的耳朵說,「給她脖子上吊一塊石頭,放到湖裡算了,一百埃居咱哥倆平分。」

  「奧日蒙應給我們的贖金,從我的那份裡再分給你一百埃居。」土行者大聲說,作出這般犧牲,他真想低聲罵幾句娘,但是他忍住了。

  麵包賊發出一聲嘶啞的喊叫,跑去找車夫,正好撞到上尉,他倒是滿心歡喜,卻叫上尉遭了殃。土行者聽到槍聲,飛快地跑到出事地點,嚇呆了的弗朗西娜還跪在地上,雙手合抱,在可憐的上尉身旁祈禱,這幕殺人的景象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快去找你的主人,」舒昂黨急火火地對她說,「她得救了。」

  他自己奔去找車夫,閃電般地轉回來,當他再次從麥爾勒的屍體旁邊經過時,他發現了勒·加爾的手套,那只冰涼的手還死死地攥著。

  「喲呵!」他叫起來,「麵包賊這一槍算是惹下禍事!就怕他錢還沒到手人先嗚乎哀哉了。」

  他扯下手套,沖著已經和弗朗西娜一同坐進馬車的德·韋納伊小姐說:「給您,拿著這只手套。如果半路上有我們的人攔截,您就喊:『啊!勒·加爾!』把這個通行證亮給他們看,那樣您就可以平安無事。」他轉過身看著弗朗西娜,緊緊抓住她的手說:「弗朗西娜,我們欠這女人的債已經還清了,跟我走吧,她愛上哪兒就上哪兒。」

  「你想讓我在這種時候離開她!」弗朗西娜的聲音悽楚悲涼。

  土行者搔搔耳朵,又抓抓腦門,然後抬起頭,露出一雙充滿凶相的眼睛。「你說得對,」他說,「我讓你和她再待八天,假如過了日子你還不來找我……」他沒有把話說完,不過卻用手掌使勁在馬槍的槍口上一拍。他朝她的女主人做了一個瞄準的姿勢,隨後,不等弗朗西娜回答便溜走了。

  舒昂黨人剛走,立刻有一個仿佛從湖水裡發出的聲音低沉地喊道:「夫人,夫人。」

  車夫和兩個女人嚇得一哆嗦,因為恰好有幾具屍體漂到那裡;卻只見一個藍軍從藏身的樹後閃出來。

  「請讓我到你們的大匣子裡來,要不然我就沒命了。開心鑰匙要喝那杯該死的蘋果酒,害得我們的血流了一桶還不止!他早要是學我的樣子,先去轉一轉,我們這些可憐的同伴就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象小船似地在水上漂。」

  正當屋外發生了如此這般的事情的時候,屋裡由蒙托朗侯爵主持,旺代派來的首領和舒昂党的首領正一邊飲酒,一邊開會。他們頻頻暢飲波爾多葡萄酒,酒興之下議論得頗為熱烈,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討論變得嚴肅而重要了。等到甜食上桌,各路軍事行動的統一作戰方案已經擬定,保王黨人全體為波旁王室的健康乾杯。正在這時,麵包賊的槍聲響了,就像是這群興高采烈的高貴的陰謀家準備發動可悲的反共和國戰爭引發的一記回聲。杜·加夫人身子一抖,這是她知道拔除了自己的情敵,欣喜之下產生的反應,賓客們見此情景互相交換一下目光,全場靜默無語。侯爵從桌邊站起來,走了出去。

  「他畢竟愛過她!」杜·加夫人話中帶著刺,「德·封丹納先生,您出去陪陪他,別讓他愁眉苦臉的,否則他會象蒼蠅一樣叫人討厭。」

  她走到朝院子的窗口,想看看能不能望見瑪麗的屍首。從那裡往外看,借著一輪殘月的餘暉,卻分明見那馬車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駛上蘋果樹中間的大道,德·韋納伊小姐的面紗被風卷起,直飄揚到車廂外。目睹這個情景,杜·加夫人氣急敗壞地離開了會場。侯爵立定在臺階上,陷入幽暗的沉思,默視著眼前大約一百五十名舒昂黨,這夥人在花園裡分罷贓物,跑到這裡來享用準備供應藍軍的蘋果酒和麵包。這是一些與眾不同的士兵,在他們身上寄託著王朝的希望,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飲酒,還有七、八個人站在臺階對面的河沿上,往藍軍的屍體上捆石頭,嘻嘻哈哈地扔進水裡。這些無憂無慮的野漢古怪的服裝和兇悍的表情形成了一些奇特的畫面,在這些畫面的襯托下,眼前的景象對德·封丹納先生來說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而旺代的軍隊多少總還象一支高貴而正規的,於是他抓住這個機會對德·蒙托朗侯爵說:「就憑這群畜生,你還能有什麼指望?」

  「成不了大器,是不是?親愛的伯爵!」勒·加爾回答。

  「遇到了藍軍,他們知道怎樣作戰嗎?」

  「絕對不知道。」

  「且不說別的,只說他們能不能理解、執行你的命令?」

  「絕對不能。」

  「那你留他們有何用?」

  「用他們把我的利劍插進共和國的肚子,用他們給我在三天內奪下富熱爾,十天之內奪下全布列塔尼!」他用雷鳴般的聲音吼道。接著,他的語氣緩和了些,「好吧,先生,您到旺代去吧;但願德·奧蒂尚①、蘇查奈和柏爾尼埃神甫②進展得和我一般迅速;但願他們莫象有人讓我擔心的那樣和第一執政講和(說到這裡,他使勁握了握旺代黨人的手),倘能如此,二十天后,我們就能打到離巴黎一百里的地方。」

  「不過,共和國派來了六萬大軍,由布律訥將軍率領。」

  「六萬!可能嗎?」侯爵露出譏諷的笑容,「波拿巴拿什麼到意大利作戰?至於布律訥將軍,他來不了,波拿巴已經把他派到荷蘭去打英國人了,代替他的是埃杜維爾將軍③,他和你我的朋友巴拉斯有交情。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①德·奧蒂尚(1770—1852),旺代叛匪首領之一,一八〇〇年投降。

  ②柏爾尼埃神甫(1762—1806),旺代叛匪首領之一,後充當拿破崙與旺代談判的中間人。

  ③埃杜維爾(1755—1825),將軍、外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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