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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一千埃居,親愛的先生。」銀行家擺出一副可憐相,以為可以打個折扣。

  「既然你的共和國強行借貸,拿走這麼大筆的錢,那你應該明白和我們打交道不吃虧,我們的政府要錢要得少。三百埃居換你一條命還嫌多嗎?」

  「我上哪兒去找三百埃居?」

  「上你的錢庫裡找。」麵包賊說,「這些錢一個子兒也不能少,否則我們就在火上燒掉你的指甲。」

  「我在哪兒付款?」奧日蒙問。

  「你在富熱爾鄉下的那幢房子離吉巴裡農莊不遠,我的堂兄快腿酒鬼,也就是大西蔔,就住在那裡,你把錢交給他。」

  麵包賊說。

  「這不合規矩。」奧日蒙說。

  「這關我們什麼事?」土行者說,「你放明白點,從現在起十五天之內你不把錢交給快腿酒鬼,我們就要登門拜訪,給你治治腳上的風濕病。」

  「至於你,庫皮歐,」土行者說,「你的名字從現在起叫做萬事如意。」

  說罷,兩個舒昂黨揚長而去。客人又鑽回車廂。庫皮歐揮舞馬鞭,郵車飛快地向富熱爾駛去。

  「假如你帶了槍,」庫皮歐說,「我們多少可以自衛一下。」

  「傻瓜,我這兒有一萬法郎呢。」奧日蒙抬起他的兩隻大皮鞋,「身上帶了這麼一大筆錢還能自衛?」

  萬事如意搔搔耳朵,向身後張望,但是他的新夥伴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于洛和他的士兵抵達了埃爾內,把傷兵留在小城的醫院裡。以後,這支共和軍沒有遭遇到任何麻煩,順利到達馬延。

  第二天,指揮官便解開了有關郵車行駛路線的疑團,因為第二天馬延的居民都聽說郵車被搶了。幾天後,政府向馬延派遣了大批擁護革命的新兵,為于洛的聯隊補充了兵力。不久,關於暴動的各種風言風語便源源不斷地傳開了。在上次戰爭中,舒昂黨和旺代黨有幾個重要的戰亂策源地,現在那裡的暴動已成燎原之勢。在布列塔尼,王黨已經控制了彭陶爾松,為的是打開連接海上的通道。位於彭陶爾松和富熱爾之間的小城聖詹姆斯也被佔領,看來他們想暫時把這座小城作為根據地、軍需基地和軍事行動的大本營。他們從這裡可以毫無危險地同諾曼底和莫爾比昂取得聯繫。王党頭領的助手們奔波遊說於三個地區之間,鼓動擁護王權的人起來造反,力圖讓各方統一舉事。旺代傳來的消息和他們的策劃相吻合,相似的陰謀攪得整個旺代地區動盪不安,為首的是四個著名人物:韋爾納神甫,德·封丹納伯爵,德·沙蒂翁和蘇查奈①。據說,德·瓦盧瓦騎士,德·埃斯格裡尼翁侯爵和特雷維爾在奧恩省和他們遙相呼應。

  ①前兩人是巴爾札克虛構的人物,後兩人是真實的歷史人物。下一句中的三人也均屬虛構人物。德·沙蒂翁伯爵,旺代叛軍首領之一,曾參與基伯龍登陸行動,後投降。蘇查奈伯爵(1772—1815),曾參與基伯龍登陸行動,後與夏雷特會合。失敗後亦投降。

  這個龐大的計劃雖然執行得很緩慢,卻令人望而生畏,領導這個計劃的果然就是勒·加爾,這是德·蒙托朗侯爵登陸之後舒昂黨人給他起的綽號。於洛呈報政府的情報在每一點上都被證實是正確的。這個從外面派進來的首領,他的權威很快就為舒昂黨所承認。他已經有足夠的威信,因此他甚至可以把戰爭的真實意圖解釋給舒昂黨徒聽,叫他們明白他們幹下的那些過火行動只會給他們為之獻身的事業抹黑。這個貴族青年驍勇善戰、冷靜多謀,這在許多反對共和國的人心中燃起了希望,使這幾個地區出現了黑雲壓城之勢,連那些最消極的人也都蠢蠢行動,準備為垮臺的王朝破釜沉舟地幹一場。于洛向巴黎申明他的要求,多次呈交了報告,卻都如石沉大海,杳無回音。這種令人驚奇的沉默無疑表示革命又出現了危機。老軍官對他的朋友說:

  「莫非現在行政問題和經濟問題一樣了,不管什麼請求統統不予理睬?」

  然而不久,波拿巴將軍奇跡般返回巴黎和霧月十八事件①的消息傳開了。西部省份的軍事指揮官們明白了政府何以久久地沉默。不過,他們因此反倒更加急於從責任的重負下解脫出來,對於新政府將採取什麼措施,他們抱著越來越大的好奇心。這些軍人聽說波拿巴膺任第一執改,興奮極了:他們第一次看到由他們的一位同仁來決定國家事務。早已崇拜著這位青年將軍的法蘭西,現在在希望中顫慄了。民族恢復了元氣。在陰沉的氣氛中弄得精疲力竭的首都現在象過節一樣,它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享受節日的歡樂了。執政府最初的決定沒有叫大家失望,也沒有引起自由思想的不滿。第一執政發表了致西部居民的宣言。這一類向公眾宣讀的雄辯的演說辭可以說是波拿巴的發明,在當時那個愛國的時代和相信奇跡的時代,這些演說辭產生了神奇的效果。他的聲音好象先知的聲音在世界震響,因為沒有一個宣言不曾被勝利所證實。

  ①一七九九年霧月十八日(公曆十一月九日),拿破崙發動政變,推翻督政府,建立以他為首的三人執政府。

  居民們:

  一場倒行逆施的戰爭席捲西部各省。

  罪魁禍首不是賣身投靠英國的奸賊,便是想借國內的動亂渾水摸魚,逍遙法外的強盜。

  對這些人,政府認為寬大和宣傳政府的原則都是不適用的。

  但是,某些祖國甚為珍惜的公民被這些人的花言巧語所蒙蔽,對這些公民應該喻以大義,曉以實情。

  曾有人制定並實行了不公正的法令,曾發生侵犯公民人身安全和干涉信仰自由的粗暴行為;各地都曾把一些居民輕率地列入流亡名單;總之,社會秩序的根本原則受到了踐踏。

  執政府宣佈,信仰自由既然受憲法保護,共和三年牧月十一日關於允許公民使用宗教建築的法令將付諸實施。

  政府將寬大為懷:改惡從善者將被赦免,將實行全面徹底的寬容政策。但是,本聲明一經頒佈,凡敢於繼續與民族的神聖權力為敵者,政府將嚴懲不貸。

  「我說,」於洛宣讀完執政的演說之後說,「這夠仁慈的了吧?不過你們看吧,王党的強盜們一個也不會改邪歸正的。」

  指揮官說得一點也不錯。這個聲明所起的唯一作用就是堅定了所有人的決心。幾天以後,於洛和他的同事們得到增援。新任國防部長①通知他們,布律訥將軍②已接到命令,即將赴任西部地區部隊總司令。於洛的經驗是眾所周知的,他暫時負責奧恩和馬延兩個省。一個秘而不宣的行動把政府的全部機構都調動起來了。國防部和警察總署的一份公報宣佈,授權軍事指揮官們採取強硬措施把暴動鎮壓在其萌芽狀態。不過,舒昂黨和旺代黨已經趁前一段政府無所作為之機到處煽風點火,廣大農村已經落到他們手中。於是執政發表了新的聲明。這一次,波拿巴將軍是向部隊講話。

  ①指貝蒂埃(1753—1815),即納沙泰爾親王和瓦格拉姆親王,法國元帥,于一七九九年十一月十二日接任國防部長。

  ②布律訥將軍(1763—1815),一七九九年曾在荷蘭擊敗英俄聯軍,一八〇四年晉升元帥。

  士兵們:

  在西部已經只有強盜,流亡貴族和英國的雇傭兵了。

  我們的軍隊有六萬多勇敢的士兵,相信不久我就可以獲悉匪首們斃命的消息。勝利的取得必須付出艱苦的代價。倘若把司令部設在大城市裡就可以取勝,那麼豈不人人都可以成為勝利者?……

  士兵們,不論你們在軍隊裡職位高低,祖國都感謝你們。為了不辜負祖國的心意,你們必須戰勝惡劣的氣候,不畏冰雪,不怕深夜的嚴寒;必須在天亮的時候襲擊敵人,把這些玷污法蘭西名字的敗類一網打盡。

  短促突擊,迅速取勝,對強盜毫不留情,然而必須有嚴明的紀律。

  國民自衛軍戰士們,你們要大力支援正規軍作戰。

  如果你們當中有人與強盜勾結,立即逮捕他們!任何人也不許隱匿士兵追捕的逃犯。有敢於窩藏、保護逃犯者,與逃犯同罪!

  「真有他的!」於洛大聲說,「這就象他在意大利率軍時,他自己敲響彌撒鐘聲,念誦經文。這才叫講話呢,這個!」

  「是講話,不過是獨自一人,以他自己的名義。」吉拉爾說,他開始為霧月十八的後果擔憂了。

  「嘿!神聖的崗亭在上,這有什麼關係,這是個軍人哪!」

  麥爾勒喊道。

  離他們幾步遠,一群士兵圍著看牆上張貼的聲明。他們都不認識字,呆呆地望著,有的人臉上毫無表情,有的人卻很好奇。有兩三個人開始從路過的人中尋找識文斷字的公民。

  「你過來,開心鑰匙,看看這張紙片上寫的什麼。」飛毛腿帶著嘲諷的神氣說。

  「這很容易猜出來。」開心鑰匙回答。

  聽到他們的話,全體士兵都瞅著這兩個隨時準備一唱一和的人。

  「過來,你們看,」開心鑰匙一邊說,一邊指著聲明上方一個粗大的印花。幾天前,一個圓規圖案代替了一七九三年以來一直使用的水平儀圖案。「這就是說,我們這些當兵的,我們應該堅定地前進!他們在那裡畫了一個打開的圓規,這是一個標誌。」

  「年輕人,你這麼說也當不了學者,這叫做問題。我一當兵就在炮兵部隊,」飛毛腿說,「那些軍官整天就忙乎這個。」

  「是標誌。」

  「是問題。」

  「打賭!」

  「賭什麼?」

  「你的德國煙斗!」

  「一言為定!」

  「勞您駕,副隊長,這是一個標誌,不是一個問題,對吧?」

  開心鑰匙問吉拉爾。他走在於洛和麥爾勒後面,正想著心事。

  「兩個都對。」他嚴肅地回答。

  「副隊長和我們開玩笑。」飛毛腿說,「這張紙片說,我們的意大利將軍當上執政了,他上臺對我們有好處,我們可以領到大衣和皮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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