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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說罷,他把眼光在車夫和神甫身上轉來轉去,同時叫他們看他掛在腰間的兩支手槍。

  「布列塔尼人可不怕這個,」神甫輕蔑地說,「再說,我們是想要您的錢的樣子嗎?」

  每一次講到錢這個字,車夫就不吭聲了,神甫是個精明人,他懷疑革命党身上根本就沒錢,帶錢的倒可能是車夫。

  「你今天有貨嗎,庫皮歐?」神甫問。

  「居丹先生,我差不多是空手。」車夫回答。

  居丹神甫一直注意觀察革命党和庫皮歐的臉色。庫皮歐答話時,兩個人的臉上都毫無表情。

  「算你走運。」革命黨說,「這樣萬一有事,我就可以照我自己的辦法保住我的錢了。」

  如此斬釘截鐵地要求自行其是,這使庫皮歐很反感,他粗暴地說:「在我的車上我是主人,只要是我趕車,你們坐車……」

  「你是革命党還是舒昂黨?」不容他講完,那漢子便打斷了他。

  「什麼都不是。」庫爾歐回答,「我是車夫,還有,我是布列塔尼人。所以,我不怕藍軍,也不怕紳士老爺。」

  「你是說強盜老爺吧。」革命黨譏諷地說。

  「他們不過是把別人搶走的東西奪回來。」神甫激動地說。

  兩個客人四目相對,如果允許借用一句俗話說,好象要把對方眼珠子摳下來。車的後座上還有一位客人,這邊言語衝撞起來,他卻緊閉雙唇,一言不發。車夫、革命党,甚至居丹全都沒有注意這個沉默的客人。他是那種性情孤僻的旅客,這種人在一輛車上,就象一頭被捆住四蹄,任人把他拉到附近市場去的牛。這種人一上車便一屁股坐在他們的合法座位上,然後便呼呼大睡,對左右鄰人的肩頭不表示任何一點人之常情的尊重。革命党、居丹、車夫三個人任這客人去做他的美夢,因為看他木雕泥塑般的面孔,便知道他的一生都用來丈量他的布,全部腦筋都用來謀算怎樣把布賣得比正常價格高一點了。這客人又粗又矬,蜷縮在旮旯裡,時不時睜開一雙藍得象瓷器似的小眼睛,當這邊三個人爭論的時候,他的眼光在他們身上溜來溜去,流露出恐懼、困惑和猜疑。但是看起來他只害怕這兩個旅途的夥伴,對舒昂黨倒無所謂。當他把眼光投向車夫時,這兩人的神態好象是共濟會員①。這時,佩勒裡納那邊響起了槍聲。庫皮歐嚇了一跳,把車停下來。

  ①共濟會,最早產生於手工業者階層的秘密團體,類似於我國過去的幫會,憑暗語、暗號相聯繫。

  「啊!啊!」那僧侶說,他好象很在行,「這是真的打起來了,人很多。」

  「倒黴的是,居丹神甫,不知道誰打贏。」庫皮歐大聲說。

  這一次,四個人的臉一同顯出不安的神色。

  「我們把車拉到那邊的小旅店裡,」革命黨說,「把車藏在那裡,等知道誰打贏了再說。」

  庫皮歐覺得這確實是個穩妥的辦法,便把車趕進了旅店的院子。革命党幫助車夫把車藏在柴禾堆後面,從外邊完全看不出來。被認為是本堂神甫的那個客人找到一次機會對庫皮歐低聲說:「他果真帶了錢?」

  「哼,居丹先生,假如他帶的錢進了您大人的腰包,您也不會覺得沉甸甸的。」

  共和派的部隊急於趕到埃爾內,從小旅店前經過,沒有進去。居丹和旅店老闆心裡好奇,兩人走到院門口張望。突然,肥胖的僧侶向隊伍後面的一個士兵跑去。

  「是你呀,居丹!」他嚷起來,「你這個死心眼,竟跟藍軍在一起。我的孩子,你真想跟他們走?」

  「是的,叔叔,」班長回答,「我起過誓,堅決保衛法蘭西。」

  「可憐蟲,你會失去靈魂的!」叔叔說,他竭力想在侄子的心裡喚醒在所有布列塔尼人心裡都是十分強烈的宗教感情。

  「叔叔,假如國王親自指揮他的部隊,我就不認為……」

  「傻瓜,誰和你談國王來著?你的共和國修寺院麼?把什麼都毀了。你能有什麼出息?留下來和我們在一起吧,我們遲早是要贏的。你能當上高等法院的參事。①」

  「法院?……」居丹用嘲弄的口吻說,「再見了,叔叔。」

  「你會連三個路易②的子兒也沒有的。」叔叔氣衝衝地說,「我取消你的繼承權!」

  ①大革命前,法國除以國王為首的巴黎高等法院外,在各大行政區首府設有權力大致相同的十三個高等法院。參事的地位很高。

  ②當時「路易」這個貨幣單位已被取消,舊法院(Parlement)也已撤銷,居丹神甫用這些詞,表明了他的守舊立場,所以侄子覺得好笑。

  「謝謝了。」共和黨人說。

  叔侄二人分了手。這支小部隊經過的時候,搭車的革命党給庫皮歐斟了幾杯果酒,庫皮歐的腦子裡象起了一層霧,渾渾沌沌的。但是,當老闆打聽出戰鬥的結果,過來告訴他們藍軍打贏了時,他一下子醒過來,心裡很高興。庫皮歐趕車上了路,不一會兒就進入了佩勒裡納河谷,不論從曼恩高地還是從布列塔尼高地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這輛車,好似風暴過後在浪頭上飄浮的海船的殘骸。

  藍軍從一面山坡爬上山頂,從山頂上還可以望見遠處的佩勒裡納山。于洛掉過頭,看看舒昂黨人是不是還呆在山上。

  在陽光下,舒昂黨的槍筒熠熠閃光,從於洛這裡看去仿佛一個個光點。于洛最後向河谷望了一眼,可是就在他要把目光轉向埃爾內河谷時,他似乎發現了庫皮歐的車。

  「那不是馬延的郵車麼?」他問兩個朋友。

  兩個軍官縱目望去,清楚地認出了陳舊的杜爾果。

  「怎麼回事,」於洛說,「剛才我們怎麼沒碰上?」

  他們默然相視。

  「這又是一個謎!」司令官喊道,「不過,我開始明白實情了。」

  這時候,土行者也發現了杜爾果,他指給夥伴們看,他們齊聲歡呼,喊聲把年輕的夫人從沉思中驚醒。這不知姓名的女人往前走了幾步,望見郵車正向佩勒裡納山後駛來,速度快得叫人擔心。不大一會兒可憐的杜爾果駛上了高地。剛才重又隱蔽起來的舒昂黨此時一躍而起,急不可待地撲向他們的獵物。

  車上那個啞巴似的客人一下子滑到車鬥的最後面,全身蜷成一團,想裝成一個包袱的模樣。

  「來吧!」庫皮歐高坐在他的座位上,指著那個莊戶人說,「你們要找的革命黨就在這兒,他身上有錢,滿滿一口袋!」

  對他的話,舒昂黨人報以哄笑,他們嚷道:「麵包賊;麵包賊,麵包賊!」

  麵包賊自己也跟著喊,像是回聲。在一片哄笑中,庫皮歐滿面羞愧地從座上跳下來。當赫赫有名、人稱麵包賊的西蔔攙著他的同座下車時,人群裡發出充滿敬意的低語。

  「是居丹神甫!」幾個漢子叫起來。

  一聽到這個可敬的名字,所有的人都摘掉帽子,紛紛向神甫跪下,求他為自己祝福。神甫嚴肅地履行他的職責。

  「他能騙過聖彼得,偷到他的天堂鑰匙①。」神甫拍著麵包賊的肩膀說,「要不是他,藍軍就把我們截住了。」

  ①聖彼得負責看守天堂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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