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朗熱公爵夫人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德·蒙特裡沃先生是怎麼答覆你的?」于利安來彙報執行任務情況時,她儘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侯爵先生要我回稟公爵夫人說,很好。」

  內心世界的反作用多麼可怕!在好奇的見證人面前,得到對愛情問題的答覆,不能喃喃自語,而不得不保持沉默。這也是富人千百種痛苦之一例!

  二十二天中,德·朗熱夫人不斷給德·蒙特裡沃先生寫信,一直得不到回音。她後來乾脆稱病不出,以免除對她陪伴的公主和對交際場合應盡的義務。她只接待自己的父親德·納瓦蘭公爵,她的姑母德·布拉蒙-紹弗裡王妃,她的舅祖父、年邁的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和她丈夫的表叔德·葛朗利厄公爵。這幾個人,見德·朗熱夫人日益萎靡不振,越來越蒼白、消瘦,便輕易相信她是病了。真正愛戀難以捉摸的狂熱,自尊心受傷激起的怒氣,唯一能傷害她的這種蔑視不斷刺激,不斷渴望卻又總是落空的歡喜引起的陣陣衝動,總之,她全部的力量都白白興奮起來,消蝕著她的雙重天性。她在為自己失意的生命支付欠款。最後她出來觀看閱兵式,德·蒙特裡沃先生那天也應該到場。公爵夫人與王室一起站在杜伊勒裡王宮的陽臺上,度過了一個在她心上記憶長存的節日。有氣無力的樣子使她顯得更加美麗動人,每一雙眼睛都滿懷欽羨地向她致意。她與蒙特裡沃互相望了幾眼,蒙特裡沃的在場使她俊美異常。將軍幾乎就從她腳下列隊經過。他身著軍服,光彩耀人。這在女性心目中產生的效果,連最假正經的人也是承認的。我們在夢境中,有一階段,悄悄溜上一眼,視線會將無邊無際的自然景色盡收眼底。對於一個深深墮入情網、已經兩個月未與情人見面的女人來說,這短暫的瞬間,不是與我們夢境中的上述階段極為相似麼?因此,惟有女人或年輕人才能想像得出,公爵夫人眼睛流露出來的是怎樣癡呆呆、醉醺醺的貪婪目光!至於男人們,如果他們青年時期,在初次動情的高峰,曾經體驗過這種神經高度緊張的現象,過後便將此完全遺忘,他們甚至會否認有這種心醉神迷、精神恍惚的境界,這種非同尋常的直覺只能這樣稱謂了。宗教的出神入化,是思想與其軀殼相脫離的精神錯亂;而愛情的沉醉,則是我們兩種自然力的相互融合、相互結合和相互擁抱。當一位女子飽受專橫暴虐之苦,正如此時德·朗熱夫人屈服于其下一般,最後的決心會接踵而來,自己卻意想不到。屆時,意念叢生,在心中翻騰,有如蔽日的灰色天空上,風捲殘雲一般。從此,事實便說明一切了。事實便是這樣:閱兵式的第二天,德·朗熱夫人派她的馬車及僕役到德·蒙特裡沃侯爵門口恭候,從清晨八點一直等到下午三點。

  阿爾芒寓居塞納街,與貴族院近在咫尺。那天正好要在貴族院開會。早在議員們來到大廈以前,有幾個人已經望見了公爵夫人的馬車及僕役。摩冷古男爵,這位受到德·朗熱夫人怠慢,後來又被德·賽裡齊夫人拾去的年輕軍官,第一個認出了那幾個僕役。他立即來到情婦家中,將這件奇異的瘋狂舉動悄悄講給她聽。頓時這個消息以旗語一般的速度傳遍了聖日耳曼區每一個小圈子,直抵王宮和愛麗舍-波旁宮①。從正午到晚上,成為當日轟動的要聞,大街小巷的談資。幾乎每一位婦女都否認這件事,她們那種樣子卻是讓人相信這件事;男人們都信以為真,同時對德·朗熱夫人表現出寬宏大量的關切。

  「這個德·蒙特裡沃是個性情執拗的蠻人,無疑是他非要這樣出風頭不可,」有人這樣說道,將過錯推在阿爾芒身上。

  「嘿,」有人又那樣說道,「德·朗熱夫人如此行為不慎,實在是最高尚的!敢以整個巴黎城為敵,為了自己的情人,拋棄了上流社會,拋棄了自己的社會地位、財產和人們的敬重,這不是女性的政變麼!在審判廳上,那位假髮師的一刀使凱寧②大為激動;這件事的精采程度與那件事不相上下呢!指責公爵夫人的女人中,沒有一個敢發表這樣一個與古風相稱的聲明。德·朗熱夫人這樣坦率地明確表態,她是一位有英雄氣概的女子。現在,她只能愛蒙特裡沃了。一個女人說『我只迷戀一個人』的時候,難道不是頗為高尚偉大的麼?」

  ①愛麗舍-波旁宮即現在的愛麗舍宮,當時為德·貝裡公爵的宅邸。

  ②凱寧(1770—1827),英國著名政治活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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