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迪央王妃的秘密 | 上頁 下頁


  「她比我長得更漂亮,」王妃說,「你看,我在完全的孤獨中生活快三年了,」停了一會兒後她接著說,「可是,這種安靜卻一點不難受。惟有對你,我才敢說,在這兒,我才感到幸福。我對於別人對我的崇拜早已麻木,那種令人疲倦,卻無快樂的生活,那種膚淺的不能透過內心的激動,使我生厭。我發現所有我認識的男人都是渺小的、卑劣的、淺薄的傢伙,沒有一個能引起我的哪怕是最輕微的讚賞,他們都是缺乏質樸、偉大、細緻感情的人。我寧願遇上一個向我發號施令的人。」

  「親愛的,難道你也和我一樣嗎?」侯爵夫人問道。「當你打算要戀愛的時候,難道你從來沒有遇到過愛情?」

  「從來沒有,」王妃回答說,打斷了侯爵夫人的話頭,一面把手按在她的胳膊上。

  兩人走到一叢盛開的茉莉花底下,在一張粗糙的木頭長凳上坐下來。兩人都說出了對她們這種年齡的女人來說是莊嚴的話語。

  「就象你一樣,」王妃接著說,「也許我比別的女人更加被人喜愛過,可是,我心裡明白,儘管我經歷過那麼多風流韻事,我卻沒有得到幸福。我做了不少瘋狂事兒,可是都為了一個目標,我越是向這目標走去,它卻越往後退!在我衰老了的心中,我感到有一種從未被玷污過的純潔,是的,在無數的經驗下面還埋藏著一種可能被人欺騙的最初的愛情;同樣,儘管受過無數的屈辱和疲勞,我感覺到自己還年輕漂亮。我們可以戀愛而不感到快樂,我們也可能感到快樂而並非戀愛。可是,若能既戀愛又幸福,同時亨受人類這兩種巨大快樂,那真是奇跡。可惜這種奇跡並沒在我身上出現。」

  「它也沒在我身上出現。」德·埃斯巴夫人說。

  「在我的隱居生活中,我被一種難堪的悔恨所折磨,我是玩樂過來的人,卻沒有戀愛過。」

  「這是一個多麼難以令人置信的秘密呵!」侯爵夫人不勝感慨地說。

  「啊!親愛的朋友,」王妃回答說,「這些秘密,只能對我們自己說說;在巴黎,誰也不會相信我們。」

  「再說,如果我們兩人不是都過了三十六歲,」侯爵夫人接著說,「我們自己也許不會承認……」

  「是的,我們年輕的時候,都有很愚蠢的自傲心!」王妃說,「我們有時候很象那種可憐的青年,他們在人前玩弄一支牙籤,要使人相信他們剛剛吃過一頓豐盛的晚餐。」

  「總而言之,我們就是這麼一種人啦。」德·埃斯巴夫人嫵媚地說,同時做了個純潔而有教養的動人姿態。「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有足夠的活力,還可以在情場上再翻本。」

  「記得那天,你告訴我,貝阿特麗克絲和孔蒂一起走了,我整夜都想著這件事,」王妃略停了一會兒接著說,「她能這麼輕易地犧牲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前途,而且永遠離開社交界,必定是覺得這樣很幸福!」

  「她是個小傻瓜,」德·埃斯巴夫人嚴肅地說,「德·圖希小姐能夠擺脫孔蒂,正覺得十分高興呢。貝阿特麗克絲根本沒意識到,一個上流社會的婦女甘心放棄自己的情人,而且未用一分鐘來保衛自己的所謂幸福,這正說明孔蒂沒有能耐。」

  「那麼,她以後會不幸啦?」

  「她已經倒黴了,」德·埃斯巴夫人接著說,「離開自己的丈夫有什麼好處?對一個女人來說,這不正好是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嗎?」

  「這麼說,你認為德·羅什菲德夫人不是因為想讓自己在安靜中享受一種真正的愛情才決心這樣做的?而這種愛情帶來的種種樂趣,對我們兩人來說,還是一個夢想。」

  「不,她不過是摹仿德·鮑賽昂夫人和德·朗熱夫人罷了,我對你不妨說,這些人如果不是處在現在這麼個平庸的世紀裡,就會成為象拉瓦利埃,蒙泰斯龐,狄安娜·德·普瓦蒂埃,德·埃唐帕公爵夫人和德·夏托魯一樣偉大的人物。①你也是同樣情況。」

  ①蒙泰斯龐侯爵夫人(1640—1707),路易十四的情婦。狄安娜·德·普瓦蒂埃公爵夫人(1499—1566),亨利二世的情婦。德·埃唐帕公爵夫人(1508—1580),弗朗索瓦一世的情婦。德·夏托魯公爵夫人(1717—1744),路易十五的情婦。以上這些女人都因為受到當時的國王的寵愛,富貴榮華,顯赫一時,成為歷史上著名風流人物。

  「噢!就只缺國王了,親愛的朋友。啊!我真願意把這些女人叫回來,問問她們是否……」

  「可是,」侯爵夫人打斷王妃的話頭說,「毫無必要叫死人出來說話,我們就認識一些活著的女人,她們都很幸福。譬如,關於這類事情,我和德·蒙柯奈伯爵夫人私下裡就談過二十多回,十五年來她和那位小愛彌爾·勃龍代在一起,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他們互相從未有過一次不貞的行為,也沒有過不坦率的思想;他們今天就和定情那天一樣相親相愛;可是,我們的談話常常受打攪,老是在談到最有趣的時刻敲打斷。這種長期的親密關係,正象德·拉斯蒂涅和紐沁根夫人,象你的表妹德·岡夫人和她的奧克塔夫的關係那樣,都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我們可不知道,親愛的朋友,世人給了我們最大的榮譽,把我們比做攝政王朝宮廷中的放蕩女人,而我們卻象兩個寄宿學校的女學生那麼純潔。」

  「要是象她們那種純潔,我倒高興了,」王妃用自嘲的口吻說,「可是,我們的天真卻糟得很,真令人感到屈辱,有什麼辦法!讓我們把這個羞辱獻給上帝,當做我們對幸福的徒勞無益的追求的贖罪祭禮吧。親愛的朋友,這是因為,我們不可能在晚秋時節找到我們在春天和夏天錯過了的鮮豔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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