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金眼女郎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人家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對我不滿,我可不希望你用這種『沒什麼!』來回答。看來我們明天要決鬥了!」

  「我再也不搞決鬥了,」德·瑪賽說道。

  「那我看就更糟。那麼你要搞暗殺?」

  「你用詞不准。我是處決。」

  「我親愛的朋友,」保爾說道,「今天上午你這玩笑可越開越嚇人了!」

  「有什麼辦法呢!肉欲導致暴行。為什麼?我毫無所知,我甚至沒有那個興致去尋根求源。——這雪茄真棒!給你的朋友斟點茶。——我過的是畜生的生活,保爾,你知道嗎?是時候了,該自己選擇命運了,該把自己的力量用到值得活下去的事情上去了。生活是一出莫名其妙的鬧劇。我們的社會秩序這樣矛盾百出,簡直叫我害怕,令我嗤之以鼻。有的可憐人,殺了一個人,政府就要叫他們掉腦袋;可是有的女人,一個冬季,從醫學概念上來說,就要幹掉一打青年男子,政府倒給她們發許可證。對於種種危害社會的惡習,根本不懲辦,道德也無能為力。——再來一杯嗎?——說老實話,男人簡直就是在懸崖上跳舞的小丑。《危險的關係》①這本書,還有一本什麼書,書名我記不起來了,是一個貼身女僕的名字,有人說這種書極不道德。可是有一本書,即上流社會這本大書,醜惡,肮髒,可怕,腐蝕人的心靈,倒一直敞開著,永遠合不上。更不要說,還有一本比這危險一千倍的書了,那內容就是夜晚舞會上男人之間附耳低語或女人之間拿扇子遮著竊竊私語道出的全部話語。」

  ①法國作家德·拉克洛(1741—1803)的書信體小說,對十九、二十世紀小說文學有極大影響。

  「亨利,肯定你心裡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儘管你採取積極的滴水不漏,我也看得出來。」

  「是這麼回事!看,我必須消磨時間,直到今天晚上。咱們賭錢去吧……說不定我還能幸運地輸上幾個。」

  德·瑪賽站起身來,抓了一把鈔票,卷起來放進雪茄煙盒內,穿上衣服,搭保爾的馬車上「國際沙龍」去了。他在那裡一直混到吃晚飯的時候,在激動人心的輸輸贏贏的交替中消磨時光。強有力的機器被迫空轉的時候,這種過法便是他們沒有辦法的辦法。晚上,他去赴約,痛痛快快地讓人蒙上眼睛。然後使出只有真正意志頑強的人才有的本事,集中了堅強的意志,將全部注意力和智慧都運用起來,推測馬車經過哪些街道。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是被拉到聖拉紮爾街,停在桑-雷阿爾公館花園的小門前面。與第一次一樣,他跨過這道門,被人放到擔架上。抬擔架的人無疑是混血兒和車夫。聽到兩人腳下沙土沙沙作響的時候,對於為什麼採取如此細密周到的防範措施,他恍然大悟了。如果叫他自由自在,或者他自己走過去,他就能折一個樹枝或觀看沾在他靴子上的沙質了。這樣抬著他,可以說是懸空進入無法接近的公館,他的鴻運就得象迄今為止的那樣,是一場幻夢。但是對一個男子來說,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他一定要幹得完完全全,否則,他就很傷心。他的全部作品,無論是智力的還是體力的,都要打上破壞的烙印才行。剛下過小雨,地面很潮濕。夜晚某些植物的氣味要比白天強烈得多。沿著他經過的小徑,亨利一直聞到木犀草的芳香。他要研究、辨認芭基塔小客廳所在的公館到底在什麼地方,這個跡象大概能給他一些啟示。同樣,他也仔細研究了抬他的人在住宅內拐了多少個彎,他自信能記得住。和前一天一樣,他又發現自己坐在土耳其式長沙發上,芭基塔站在他面前,給他解開蒙眼布。只見她面色蒼白,神態大變。她哭過了。她雙膝跪地,猶如一位天使正在祈禱,卻是悲悲切切愁腸百結的天使。昨日她是好奇、急不可待、歡騰雀躍的少女,將德·瑪賽托在自己的翅膀上,將他帶上了愛情的七重天。今天與昨日相比,她判若兩人。快樂掩蓋著絕望,絕望之中有些東西是那樣真實,對這個造物主的又一傑作,兇猛的德·瑪賽竟從內心讚歎不止,而將這次幽會的主要目的暫時忘卻了。

  「你怎麼啦,我的芭基塔?」

  「我的朋友,今夜你就把我帶走吧!什麼地方,大家見了我不會說:『這是芭基塔。』誰也不會回答說:『這裡有個金眼、長髮的少女。』你就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到了那裡,你想從我這裡得到多少快樂,我都會給你。等到你不再愛我了,你就離開我,我絕不抱怨,絕不說一句話。拋棄我,不應引起你絲毫的悔恨。我只要在你身邊過上一天,只要一天,讓我整天地注視著你,我這一輩子也就算沒有白活。留在這裡,我可就完了。」

  「可是我不能離開巴黎,我的小姑娘,」亨利回答道,「我身不由己。我們數人有誓約在先,這些人屬￿我,我也屬￿這些人。不過,我可以在巴黎給你找個隱居之處,任何人力都達不到那個地方。」

  「不,」她說,「你忘了女人的力量。」

  這句話流露的恐怖情緒,任何人聲話語都不會比它更完全徹底。

  「有我站在你和外界之間,誰能加害於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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