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岡巴拉 | 上頁 下頁


  這一番口頭攻擊是一個長篇論文的縮寫。在這裡,安德烈用一刻多鐘的時間在最高級的玄學領域裡,象夢遊者在房頂上走動那樣自由自在地扞衛自己的觀點。這些微妙的見解使岡巴拉興致大發。整個辯論,他沒有漏掉一個字。安德烈剛剛露出放棄辯論的樣子,他立刻發言。本來有好幾位食客已準備離席,這時在所有的食客中則發生了一陣洗耳恭聽的騷動。

  「您很激烈地攻擊了意大利樂派,」岡巴拉接過話頭,香檳葡萄酒使他顯得生機勃勃,「我對此倒是無所謂。感謝上帝,我與這些曲調優美程度不同的貧乏東西無緣!但是,對於德意志和法蘭西汲取了最早的經驗教訓的經典大地,一位上層社會人士表現得不大領情。當卡裡西米①,卡瓦利②,斯卡拉蒂③,羅西④的作品在整個意大利演奏時,巴黎歌劇院的小提琴手還享受著戴手套拉小提琴的莫名其妙的特權呢!呂利⑤擴大了和聲的王國,而且是第一個將不協和和聲排列出來的人。他抵達法國時,只找到一個廚師和一個泥瓦匠,這兩個人的嗓音和智慧足夠演奏他的音樂。他把廚師培養成男高音,把泥瓦匠變成了歌唱性男低音。那時,在德國,除了巴赫以外,所有的人對音樂都一竅不通,但是,先生,」岡巴拉用謙遜的口氣說道,好似一個人很怕自己的話語受到蔑視或惡意的對待,「您雖然年輕,卻長時間地研究過這些藝術上的高級問題,否則,您是不會表達得如此清晰透徹的。」

  ①卡裡西米(1605—1674),意大利作曲家,十七世紀意大利作曲家中為宣敘調的完美做出了最大貢獻的人。

  ②卡瓦利(1602—1676),意大利作曲家。

  ③斯卡拉蒂(1660—1725),斯丹達爾在《羅西尼傳》中稱他為「現代音樂藝術的始祖」。

  ④姓羅西的音樂家有兩個,一個叫米蓋朗琪羅·羅西,一個叫弗朗西斯科·羅西,是一位教士,均生活在十七世紀,並為歌劇譜過曲。巴爾札克指的可能是後者。

  ⑤呂利(1632—1687),原籍意大利的法國作曲家。

  這句話使聽眾的一部分微微一笑,他們對安德烈闡述的區別一點都沒聽懂。吉亞迪尼深信伯爵道出的只是一些互不連貫的句子,一面為那件他喜歡自認為同謀的神秘事情暗笑,一面輕輕推推他。

  「您剛才對我們說的全部話語中,在我看來,有許多是極有見地的,」岡巴拉繼續說下去,「不過,請您注意!您的辯護詞在鞭撻了意大利的感覺主義時,在我看來又傾向於德國的理想主義了,那並不是為害更小的異端。如果富有想像力和理智的人,象您這樣,逃離這一陣營只是為了投入另一陣營,如果他們不善於在兩個極端之間保持中立,我們就要永遠受到那些詭辯家的嘲弄。他們否認進步,將人的天才比喻成這塊桌布,桌布太短,蓋不住吉亞迪尼先生的整個桌子,蓋住這頭,就露出了那頭。」

  吉亞迪尼象挨了牛虻螫似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但是猛然一思考,他又恢復了晚宴東道主的尊嚴。他抬眼望天,再次推了伯爵一下。伯爵開始認為這位東道主比岡巴拉還要神經不正常了。這樣嚴肅而崇敬地談論藝術,使這位米蘭人的興致達到了最高點。他位於這兩個狂人之間,一個是那樣高尚,一個是那樣庸俗,而且這兩個人相互譏笑,逗大家開心,有一陣伯爵看見自己在高尚與滑稽模仿之間搖擺,這正是任何人類造物的兩面。於是他打碎了將他帶到這個煙薰火燎的低級飯館的那條令人難以置信的過渡鏈條,自以為成了某種莫名其妙幻覺的玩物,將岡巴拉與吉亞迪尼只當作兩件抽象的事物來看待了。

  這工夫,樂隊指揮用最後一個插科打諢答覆岡巴拉,食客們一面哄堂大笑,一面退席了。吉亞迪尼去準備咖啡,打算給客人中的精英喝。他的老婆撤走杯盤碗盞。伯爵坐在火爐旁邊,在瑪麗亞娜和岡巴拉之間,正好處於那狂人認為最合乎所願的地位上:他的左邊是感覺主義,右邊是理想主義。

  岡巴拉第一次遇到一個沒有對他嗤之以鼻的人,所以很快就脫離了泛泛而談而談到他自己,他的生平,他的研究和對音樂的革新,他自認為是音樂革新的彌賽亞。①「您直到現在絲毫沒有侮辱我,請您聽著!我想與您談談我的生平,並非為了顯示堅韌不拔的毅力,這種毅力絲毫不來自我的內心,而是為了熱情讚頌將這毅力注入我心田的那個人。您看上去心地善良而又虔誠。即使您一點不相信我的話,至少您會可憐我:憐憫屬￿人,而信仰來自上帝。」

  ①典出《新約》,指救世主耶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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