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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自知的喜劇演員

  ——獻給於勒·卡斯泰拉納伯爵先生

  我們著名的風景畫家萊翁·德·洛拉出身于魯西榮①的一個名門望族,祖籍西班牙,這個家族雖以姓氏古老見稱,但自一百年來就和那些西班牙舊貴族一樣窮得出奇了。他安步當車,從東比利牛斯省來到巴黎,全部盤纏就是十一法郎。巴黎初出茅廬的畫家們從來生活困苦,他們的唯一財產就是事業上的雄心。萊翁·德·洛拉在這種困苦中幾乎忘卻了自己童年的困苦和自己的家庭。爾後,對成名成家的追求則是他淡忘這一切的另一個原因。

  您如果曾經跟蹤這些《研究》②的曲曲折折、變幻莫測的進程,也許會記起《入世之初》③(「私人生活場景」)裡的一個人物,施奈爾的學生彌斯蒂格裡和他在其他一些「場景」中出現的情形。一八四五年,這位風景畫家的名氣已經與霍貝瑪、呂依斯達埃爾、洛蘭④之輩不相上下,而與您所曾見過的那個一無所有、極不安分的末流畫家已不可同日而語。他成了個名人,在柏林街擁有一座小巧玲瓏的宅邸。那兒離勃朗堡公館不遠,他的朋友勃裡杜就住在勃朗堡公館;離他的啟蒙老師施奈爾的住所也很近。萊翁·德·洛拉年方三十九,已是美術院院士、榮譽團軍官,年金兩萬法郎。他的畫跟金子一樣值錢(高價出售)。他有時還應邀參加宮廷舞會。而他覺得,比這更不尋常的卻是:十六年來他那通過報界播譽全歐的名字,居然終於傳到了東比利牛斯的山溝裡。三個真正的洛拉家的人:他的哥哥、父親以及一個老姑母于拉卡·依·洛拉小姐,正在那裡艱難度日。

  ①魯西榮:法國舊地區名,其地域相當於後來的東比利牛斯省,原屬西班牙。

  ②指《人間喜劇·風俗研究》。

  ③見本《全集》第二卷。

  ④霍貝瑪(1638—1709),荷蘭畫家;呂依斯達埃爾(1600—1670),荷蘭畫家;洛蘭(1600—1682),法國畫家。

  母系親屬裡,這位名畫家只剩下一個表哥,他母親的侄子,現年五十歲,住在本省一個小製造業城市裡。第一個想起萊翁來的,就是這個表哥。直到一八四〇年,萊翁才收到西爾韋斯特·帕拉福克斯·卡斯泰勒·加佐納勒先生(簡稱加佐納勒)的一封信,他回信說,這正是他,也就是說,是費爾南·迪達斯·依·洛拉伯爵的髮妻、已故的雷奧妮·加佐納勒的兒子。

  西爾韋斯特·加佐納勒表哥于一八四一年的春夏之交前去告知默默無聞的名門望族洛拉一家,說小萊翁並沒有如同大家所以為的那樣去了拉普拉塔河①;也沒有如同大家所以為的那樣在那兒死去;而是法國畫派最傑出的天才之一,這話大家可都不信。長兄堂璜·德·洛拉對表兄加佐納勒說,他一定是受了巴黎一個愛惡作劇的人的騙。

  ①拉普拉塔河,在南美洲阿根廷境內。

  可巧,這位加佐納勒正打算到巴黎去繼續打一場官司:東比利牛斯省的省長因有關方面發生法律權限爭執而將這個訴訟案件由通常的司法管轄區轉給了參政院。於是,這個外省人決心利用這個機會去澄清事實,並「要求」那個巴黎畫家對其家族的無理舉止表示「道歉」。結果是,住在小田園十字街一間簡陋的帶家具出租房間的加佐納勒先生,見到柏林街的豪華府第後目瞪口呆。他聽說房屋主人正在意大利旅行,便暫時放棄了「要求道歉」的打算,並且懷疑這個名人是否會認他這個母系親屬。

  從一八四三到一八四四年,加佐納勒一直在關注他的官司。這場爭執涉及河道、水位高度,和一個需要拆除的攔河壩,行政當局也插手其中並得到沿岸居民的支持,這就威脅到了工廠本身的生存。到了一八四五年,加佐納勒認為這場官司已經輸定。因為負責起草報告書的審查官的秘書曾向他透露,報告書將與他的意見相反,他的律師也證實了這一點。加佐納勒在他所在的城市是國民自衛軍少校,在他本省又是最能幹的製造商之一,在巴黎卻變得那麼微不足道。巴黎生活和零星開支昂貴得讓他心驚膽戰,以致他躲在自己的蹩腳旅館裡大氣兒也不敢出了。

  這個南方人在這裡享受不到故鄉充足的陽光,他恨透了巴黎,把它稱做風濕病製造廠。當他計算打官司和住宿的開支時,他恨不得回去後毒死那個省長或者給他戴頂綠帽子。他憂鬱的時候,就在想像中一下子殺死那個省長;高興的時候則只要給他戴頂綠帽子就心滿意足了。

  一天早上,飯後,他一面怨天尤人,一面怒氣衝衝地拿起報紙。有篇文章的最後幾行是:「我們偉大的風景畫家萊翁·德·洛拉日前已由意大利歸來,將在本屆沙龍中展出數幅油畫;正如人們所料,此次展覽將極為出色。」就象賭徒贏錢時聽見的那種聲音把這幾句話送進他耳朵似的,他振奮起來。他以南方人特有的麻利勁頭,從旅館跳到街上,從街上跳進一輛雙輪輕便馬車,直奔柏林街他表弟家中。

  萊翁·德·洛拉讓僕人轉告他表哥加佐納勒說,他請表哥第二天到「巴黎咖啡館」吃午飯,因為他現在的事情忙,不能見客。加佐納勒以其南方人的脾氣,對那個貼身僕人訴了一大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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