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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三千法郎。」

  「我給他三千法郎終身年金,讓咱們離開巴黎到……」

  「到哪兒?」瓦萊麗有模有樣的撅著嘴,那是女人對她們有把握的男人發威的表示,「只有在巴黎,咱們才能快快活活的過日子。我把咱們的愛情看得太重了,決不能讓它在沙漠中冷掉;聽我說,亨利,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愛你一個人,這一點你不妨在你的老虎腦殼上記下來。」

  女人把男人變做了綿羊,卻永遠使他們自以為狠似獅子,硬似鋼鐵。

  「現在你得聽我說!瑪奈弗活不了五年,他連骨髓都爛到了家:一年十二個月,倒有七個月吃藥,又是藥茶,又是法蘭絨內衣,總而言之,醫生說刀子已經架在他脖子上,隨時可以回老家;對一個健康的人最輕淺的病,對他都是致命的,血已經壞了,命根已經動搖。五年功夫我沒有讓他擁抱過一回,他是瘟疫!早晚我要做寡婦,這日子是不遠的了。一個有六萬法郎進款,我要他東他不敢說西的男人,早已向我求過婚;可是告訴你,哪怕你象於洛一樣窮,象瑪奈弗一樣害著大麻瘋,哪怕你打我虐待我,我還是嫁給你,我只愛你一個,我要姓你的姓。無論你要什麼愛情的擔保,我都可以給你。」

  「那麼今晚……」

  「噯,你這個巴西孩子,為了我從原始森林裡跑出來的豹子,」她抓起他的手親著,摩著,「能不能對你將來的老婆尊重一點?……你說,我將來是不是你的老婆,亨利?」

  「是的,」巴西人給那番瘋瘋癲癲的情話征服了。他跪了下來。

  「好,亨利,」瓦萊麗抓著他的一雙手,睜著眼睛死釘著他,「你能不能在這兒起誓,當著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我的姊姊李斯貝特的面,發誓在我守寡的期限滿了以後正式娶我?」

  「我向你賭咒。」

  「這不算數。你得拿你母親的骨殖,拿她的靈魂救賭咒,你得以聖母馬利亞的名字,以你自己的天主教徒靈魂賭咒!」

  瓦萊麗知道巴西人起了這個誓一定會信守的,哪怕她將來怎樣的墮落,怎樣的下流。巴西人果然賭了這個莊嚴的咒,鼻子幾乎碰到瓦萊麗雪白的胸脯,眼睛似乎受了催眠一般;他醉了,一個人花了四個月飄洋過海才看到他的情人,自然要醉了。

  「好了,現在你給我安靜一點。你得在瑪奈弗太太身上,尊重一個將來的蒙泰雅諾男爵夫人。別為我花一個錢,我不允許。你待在這兒,躺在外間那張小榻上,等到你可以離開的時候,我會親自來通知你……明天早上,咱們一塊兒吃早飯,到一點鐘光景你走,好象是中午來看我的。不用怕,門房是我的人,好比我爹媽一樣……我此刻下樓去招呼客人喝茶。」

  她對李斯貝特遞了個眼色,要她送到樓梯口。在那裡,瓦萊麗咬著老姑娘的耳朵:

  「這黑炭來早了一年!沒有替你報奧棠絲的仇,我決不甘心!……」

  「你放心,親愛的小妖精,」老姑娘吻著她的額角,「愛情和報仇是成雙作對的,決不會不成功。奧棠絲叫我明天去,她手頭緊得不得了。為了到手一千法郎,文賽斯拉會擁抱你一千次。」

  於洛和瓦萊麗分手之後,一口氣跑進門房,在奧利維埃太太前面突然出現。

  「奧利維埃太太?……」

  聽到達威嚴的口吻,又看到男爵命令式的手勢,奧利維埃太太走出門房,跟男爵走到院子裡。

  「你知道,將來能幫助你兒子弄到一個事務所的只有我;

  靠了我,他才當上三等書記,把法律也念完了。」

  「是的,男爵;我們的感激,男爵可以相信的。沒有一天我不祈禱上帝為男爵降福。」

  「閒話少說,老媽子,要真憑實據。」

  「有什麼事要我辦呢?」奧利維埃太太問。

  「有個男人今晚坐了車來的,你認得不認得?」

  奧利維埃太太當然認得那是蒙泰斯;她怎麼會忘了呢?在長老街,每次他清早離開屋子,早得有點不象話的時候,總塞給她五法郎。倘使男爵問到奧利維埃先生,也許原原本本都可以問出來。可是奧利維埃睡覺了。在下層階級中,女人不但比男人高明,而且差不多永遠支配男人。奧利維埃太太久已決定,遇到兩位恩人衝突的時候她應當怎麼辦,她認定瑪奈弗太太的勢力更大。

  「認得?……不,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怎麼!在長老街的時候,瑪奈弗太太的表兄從來沒有來看過她?」

  「啊!她的表兄!……」奧利維埃太太嚷道,「說不定他來過,可是我剛才沒有認出來。下一次,先生,我一定留神……」

  「他等會要下來的,」男爵打斷了奧利維埃太太的話。

  「他早走啦,」奧利維埃太太這時全明白了。「車子不在這兒啦……」

  「你看見他走嗎?」

  「怎麼不看見?他對他的跟班說:上大使館!」

  這個語氣、這番保證,使男爵不勝欣慰的歎了一口氣,他抓著奧利維埃太太的手握了一握。

  「謝謝你,奧利維埃太太;可是還有……還有克勒韋爾先生。」

  「克勒韋爾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你聽我說!他愛著瑪奈弗太太……」

  「不會的,男爵!不會的!」她合著一雙手。

  「他愛著瑪奈弗太太!」男爵一口咬定,「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的;可是我要知道,而你也一定能打聽出來。要是你查出他們私情的線索,包你兒子當公證人。」

  「男爵,別這樣多心,」奧利維埃太太說,「太太是愛您的,而且只愛您一個;她的用人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們都說您是世界上最有福的人,因為,不用說啦,您知道太太好到怎麼樣……啊!真是太好了!……她每天十點鐘起床;她吃早飯,過後她花一個鐘點梳妝,這樣就到了下午兩點;那時她上杜伊勒裡花園散步,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到四點她回家等您來……噢!這些都安排得象時鐘一樣準確。她什麼事都不瞞她的貼身老媽子,她的貼身老媽子蘭娜又什麼事都不瞞我。是的,蘭娜不會瞞我的,因為她對我兒子很好……所以您瞧,要是太太跟克勒韋爾先生有什麼不清不楚,我們一定會知道的。」

  男爵滿面紅光的回到瑪奈弗太太那兒,以為這個下賤的娼婦,跟海中的美人魚一樣狡詐、一樣美麗、一樣有風情,只愛他一個人。

  克勒韋爾與瑪奈弗正開始第二局皮克。克勒韋爾當然是輸的,象一切心不在焉的賭客一樣。瑪奈弗知道區長心不在焉的原因,老實不客氣趁火打劫:他先偷看要抓的牌然後換牌;先偷看對家手裡的牌然後出張。每把輸贏是一法郎,男爵回進去時他已經刮了區長三十法郎。

  「嗯,只有你們兩個嗎?那些人呢?」男爵很奇怪沒有一個旁人在場。

  「你的好脾氣把大家都嚇跑了,」克勤韋爾回答說。

  「不是的,那是為了我女人的表哥,」瑪奈弗插嘴道,「他們以為瓦萊麗和亨利分別了三年,應當多談談,所以很識趣的溜了……要是我在,我會把他們留下的;可是也不行,李斯貝特每次都是十點半來招呼喝茶的,她一鬧病,什麼都弄糟啦……」

  「李斯貝特真的不舒服嗎?」克勒韋爾氣衝衝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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