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貝阿特麗克絲 | 上頁 下頁


  她穿衣服的趣味同杜·愷尼克小姐一樣,當她想摸到裡層袍子上的側袋時,她就得翻動好幾層襯衣和裙子。這時,鑰匙和錢幣就會在衣服裡叮叮噹當發出奇怪的響聲。她象那些能幹的女當家一樣,總是一邊藏著一大串鑰匙,另一邊藏著銀煙壺,針箍,編結的活兒,以及其他叮噹作響的玩意兒。她頭上戴的不是杜·愷尼克小姐那種式樣的棉帽子,而是一頂查看瓜地時戴的綠色帽子。帽子同黃金瓜一樣,由綠色變成了棕黃色。這頂帽子的形狀,在二十年之後,又以碧碧帽的名稱在巴黎流行起來。這頂帽子是在她親自監督下由她的外甥女們親手做的。綠色的塔夫綢是在蓋朗德買的;帽子的骨襯,她每五年到南特去換一次,原因是她給骨襯規定了使用期限。她的外甥女們也給她做袍子。總是按照一成不變的紙樣子剪裁。這位老小姐還有一根小扁頭手杖——瑪麗-安東奈特①得勢初期貴婦們使用的那種手杖。她出身於布列塔尼最高貴的世家。她家的族徽同從前公爵家的款式一樣。布列塔尼顯赫的德·龐-奧埃爾世家到她和她妹妹兩人截止了。

  ①瑪麗-安東奈將(1755—1793),法國王后,路易十六之妻,在法國史上以輕佻、風流、奢侈、保守、反動著名。一七九三年十月十六日同路易十六一起被送上斷頭臺。

  她妹妹嫁給了凱嘉魯埃,她丈夫不顧當地人的反對,把她的姓和自己的姓拼在一起,讓人家稱他德·凱嘉魯埃-龐-奧埃爾子爵。

  「老天懲罰了他。」老小姐說,「他只有女兒,凱嘉魯埃-龐-奧埃爾的姓氏也要絕代了。」

  德·龐-奧埃爾小姐從地產上獲得的歲入大約有七千利勿爾。她自成年以來親自管理、親自騎著馬兒去視察自己的產業已經三十六年,在每件事情上都表現了大部分駝子所具有的堅定性格。方圓十裡之內,人們對她的慳吝很欽佩,從來沒有人對此加以非難。她身邊只有一個女僕和陪她來的這個小男僕。她的全部開銷,不包括捐稅在內,一年不超過一千法郎。因此,凱嘉魯埃-龐-奧埃爾一家人都巴結她。他們冬天住在南特,夏天就住在他們那塊位於安德爾河下游盧瓦爾河岸邊的土地上。大家知道,哪位外甥女討她喜歡,她將來就把她的財產和積蓄贈送給誰。凱嘉魯埃家的四位小姐,最小的十二歲,最大的二十歲,每季度一個,輪著到她家來過幾天。

  雅克琳·德·龐-奧埃爾是澤菲麗娜·杜·愷尼克的朋友,自幼就仰慕這個作為布列塔尼驕傲的杜·愷尼克世家,所以卡利斯特一出世,她就有了把她的財產傳給他的計劃,辦法是把凱嘉魯埃-龐-奧埃爾子爵夫人將來過繼給她的女兒嫁給這位騎士。她想用償還佃戶押金的辦法把杜·愷尼克家最好的田地贖幾塊回來。吝嗇有了目的,就不再成為缺點,而是修養美德的手段,過分的克己就變成了不斷的犧牲,終於在錙銖必較的外貌下面藏起崇高的意圖。澤菲麗娜可能知道雅克琳的盤算。把整個心思用來疼愛兒子和溫存丈夫的男爵夫人,看到德·龐-奧埃爾小姐每天到她家來總是找藉口把她最喜歡的十五歲的夏洛特·德·凱嘉魯埃帶在身邊,也猜著了幾分。格裡蒙神甫肯定知情。他幫助老小姐把錢存放在很可靠的地方。德·龐-奧埃爾大概有三萬金法郎,這是根據她的積蓄估算的數字。不過即使她擁有十倍于現有的土地,杜·愷尼克家的人也不會表現出會使老小姐以為他們看中她的財產的殷勤勁兒。雅克琳·德·龐-奧埃爾小姐出於布列塔尼人那種值得敬佩的自豪感,很高興她的老友澤菲麗娜和杜·愷尼克夫婦擺出高人一等的架勢,愛爾蘭國王的子孫和澤菲麗娜肯接受她的拜訪,總使她感到萬分榮幸。她甚至忍痛犧牲,同意每天晚上讓她的小僕人在杜·愷尼克家點一支松脂燭——一種顏色象香料甜麵包的蠟燭名稱,今天西部有些地方還點這種蠟燭。因此,這位年老而富有的小姐就是高貴、驕傲和尊嚴本身。在你讀著關於她的外貌的描述時,格裡蒙不慎洩露了以下一事:年老的男爵、年輕的騎士和加斯蘭帶著戰刀和獵槍偷偷溜走,去旺代參加夫人①發動的叛亂,使得法妮大驚失色,而布列塔尼人歡欣若狂的那天晚上,德·龐-奧埃爾小姐慷慨捐獻,交給男爵一萬利勿爾金幣,外加神甫從徵收什一稅得來的一萬利勿爾,老戰士受託以龐-奧埃爾家族的名義和蓋朗德教區的名義把這兩筆錢交給亨利五世的母親②。

  ①指貝裡公爵夫人,參閱本卷第22頁注③。

  ②亨利五世的母親即貝裡夫人。亨利五世是查理十世的孫子,被正統派視為王位的合法繼承人。

  德·龐-奧埃爾小姐對待卡利斯特的態度,仿佛自以為對他享有權利。她的計劃要求她看管他。這倒不是她在男女私情的問題上見識短淺。她象先朝老婦人那樣很寬容,但她討厭革命帶來的新風尚。卡利斯特如果同布列塔尼的姑娘們鬧出了風流事件,還可能贏得她的尊重,但如果追求起她所說的時髦來,那就會在她眼裡大大降格。他如果誘姦了女孩子,德·龐-奧埃爾小姐可能從袋裡挖出點兒錢去安撫人家;如果看見卡利斯特駕駛一輛輕便雙輪馬車,說起要到巴黎去,她可能認為他是個浪蕩子。但,如果她發現他在閱讀大逆不道的報紙雜誌,她可能會做出什麼事來,就不得而知了。對她來說,新思想就意味著推翻土地輪作制度,就意味著為了改良土壤和改善耕作方法而破產,就意味著最後由於試驗而早晚會把地產典押出去。對她來說,審慎是發財的正道,而最妙的管理方法就是在穀倉裡囤積黑麥、燕麥、大麻,死死守住不賣,等待價格上漲,不怕被人家罵作囤積居奇者。說來也奇怪,她常常做成得手的買賣,從而證實了她的經營原則。她看來狡猾,其實沒有頭腦。但她象荷蘭人那樣有條理,象貓那樣謹慎,象牧師那樣有恒心,在這個因循守舊的地方,持之以恆就無異於最深刻的思想了。

  「今天晚上阿爾嘉先生來嗎?」老小姐與主人互相寒暄了幾句之後,一面脫著露指手套,一面問。

  「來的,小姐,我看見他在林蔭道上遛狗哩。」神甫回答。

  「哈!今天晚上我們的穆士①可要熱鬧啦。」她又說,「昨晚我們只有四個人。」

  聽她說到穆士,神甫站起身來,到櫃子抽屜裡拿出一隻細柳條編的小圓籃子,一堆已經用了二十年的黃得象土耳其煙絲一樣的籌碼,以及一副邋裡邋遢的紙牌——象聖納澤爾關防人員半個月才換一次的紙牌一樣齷齪。然後,他親自把每個打牌的人所需要的籌碼在桌上擺好,把小圓籃子放在桌子當中的油燈旁邊,那股熱心勁兒就象孩子,那副模樣就象慣於獻這種小殷勤的男人。象軍人敲門那樣,一記重重的敲門聲在這座古老而幽深的宅院裡震響。德·龐-奧埃爾小姐的小僕人一本正經地走去開門。不一會兒,籠罩著朦朧夜色的臺階上出現了杜·阿爾嘉騎士乾癟修長的黑色身影。他是當年凱嘉魯埃海軍元帥的旗艦艦長,什麼季節穿什麼衣服,有板有眼。

  ①穆士,牌戲名。

  「來呀,騎士!」德·龐-奧埃爾小姐叫道。

  「一切都已就緒了。」神甫說。

  騎士是個身體羸弱的人。他穿一條法蘭絨褲子,保護關節,戴一頂黑綢帽子,保護頭顱不被霧氣濡濕,著一件斯賓塞式的上衣,保護他那寶貝胸脯不受突如其來使蓋朗德降溫的冷風襲擊。他出門時總拿著一根裝有金柄的手杖,用來驅趕那些不合時宜地向他心愛的母狗求愛的公狗。這位騎士象愛打扮的少婦那樣仔細,稍不如意必親自動手,說話聲音很低,生怕累了快要失音的嗓子。他是舊海軍中最勇猛善戰的人物之一,很榮幸地得到絮弗朗大法官①的賞識和波唐杜埃伯爵的友誼。

  ①絮弗朗(1726—1788),著名的海軍將領,曾出征印度,打敗英軍,後任馬耳他修士會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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