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奧諾麗納 | 上頁 下頁


  正對院子的門面,建築十分壯麗,但氣象蕭索,好似派作機關用的政府的公產或是王上的私產。正當我跟舅舅倆從門房(門房高頭還留著請向門房接洽幾個字)走向臺階的時候,聽見一聲鈴響,階沿上跑出一個聽差,穿的號衣很象法蘭西劇院中的拉勃朗希①穿的。由於平日賓客稀少,聽差一邊打開一扇嵌著小玻璃的門,一邊還在披上褂子。門的兩旁各有一盞露天的燈,把牆壁熏了許多象星一樣的黑點。列柱成行的走廊,富麗不亞于凡爾賽宮中的,它讓你看到一座將來不會再造的那種樓梯,占的地盤跟現在新蓋的整幢屋子一樣大,寬度可以讓八個人並列著走;石級冷冰冰的,象墳墓裡的階梯,高大的穹窿傳出我們腳步的回聲,似乎進了一所大教堂。鐵欄杆是亨利三世②時代的鏤刻藝術家匠心獨運的結晶品,大可飽人眼福。我們仿佛肩上披了一件冰冷的大氅,走過穿堂,走過一連串不鋪地毯的客廳,裡頭擺著精雅的,有資格搬到古董店去的古式家具。最後我們到了與正屋成直角的樓廳部分,走進一間寬敞的書房,窗子都朝著大花園。

  ①拉勃朗希,十七、十八世紀法國喜劇中常見的僕人名。

  ②亨利三世(1551—1589),法國國王,于一五七四年登基,一五八九年被一多明我會派僧侶所刺死。

  進入第一間穿堂的時候,帶我們上樓的聽差已經把我們交給另一個拉勃朗希①。一到書房門口,僕人就通報道:

  「勃朗-芒托的本堂神甫,和他的外甥德·奧斯塔先生!」

  ①指另一個穿同樣號衣的僕人。

  奧克塔夫伯爵穿著長褲,灰色法蘭絨上衣,從一張其大無比的書桌後面站起來,走向壁爐架,一邊向我做手勢讓坐,一邊去跟我舅舅握手,嘴裡說著:

  「我雖然屬￿聖保羅教區,也常常聽人提起勃朗-芒托的本堂神甫。今天真是幸會了。」

  我舅舅回答:「閣下真是太好了。我把我獨一無二的親屬帶了來。倘若我自以為給閣下送一件禮物,同時卻也替我外甥找了一個象父親一般的保護人。」

  「神甫,這一點決無問題,只要令甥和我經過相當時間,雙方都覺得能相處的話。」接著他問我:

  「您的名字是?……」

  「莫裡斯。」

  「他是法學博士,」舅舅補上一句。

  「好極了,好極了,」伯爵說著,把我從頭看到腳,「神甫,先是為了令甥,其次為了我,希望您賞光每星期一到這兒來吃晚飯。沒有外客,等於咱們的家庭晚會。」

  舅舅和伯爵開始用政治觀點談論宗教問題,慈善事業,消弭罪案的問題;我趁此機會把我的命運所系的人物從從容容打量了一番。

  伯爵是中等身材,穿的衣服使我看不出他的肥瘦,但我覺得是偏於清瘦乾枯的。陷下去的臉,皮膚很粗。五官清秀,微嫌太大的嘴巴兼有慈愛與嘲弄的表情。腦門或許太寬了些,長得象瘋子一般使人害怕,尤其因為它和下半個臉成為強烈的對比。下巴很小,和下嘴唇離得很近。一雙青綠色的眼睛又聰明又精神,跟我以後見到而且很欣賞的塔萊朗親王的一般無二,並和親王一樣能把眼神收斂,變得無精打采;這雙眼使他那張不是蒼白而是發黃的臉更顯得奇怪。這皮色似乎暗示他性子暴躁,心中藏著劇烈的感情。已經帶些銀色的頭髮,梳理得很仔細,把頭頂蓋滿了一道白一道黑的顏色。英國小說家劉易斯①曾經模仿《黑衣修士的告解座》中的施多尼②描寫過一個修道士;在我看來,施多尼仍比劉易斯筆下的修道士要高明。要不是伯爵的頭髮梳得那麼有模有樣,他就跟那個駭人聽聞的修道士完全相象了。因為清早就得上法院辦公,伯爵已經剃好鬍子。一對有罩子的四根插頭的燭臺,分擺在書桌兩頭,蠟燭還點著,說明那位司法大員天沒亮就起床了。他打鈴叫僕人的時候,我看到他一雙手又白又好看,象女人的一樣……

  ①劉易斯(1775—1818),英國作家,作品多為恐怖小說。

  ②《黑衣修士的告解座》是專寫恐怖小說的英國作家拉德克利夫太太(1764—1823)的小說。事實上,此書的出版在劉易斯的《修道士》之後,所以巴爾札克的模仿之說並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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