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奧諾麗納 | 上頁 下頁


  奧諾麗納

  ——獻給阿希勒·德韋裡亞先生①

  以表深情懷念

  德·巴爾札克

  法國人怕出門的心理和英國人愛出門的心理可以說不相上下,兩個極端也許都有理由。走出英國,隨處都能發現勝過英國的東西;但要在法國以外找到法國的韻味就極不容易了。別國有的是幽美的風景,比法國舒服得多的設備,我們在這方面是進步最慢的。別國有時還讓你看到富麗偉大、動人心魄的豪華場面;它們既不缺少風采,也不缺少高雅;可是精神生活,思想活動,在巴黎不足為奇的辯才與雋永的談吐,那種心有所思而不形之於口的默契,那種成為法國語言精華的、意在言外的詞令,卻是無論什麼地方都找不到的。法國人的笑謔已經很少為人理解,在國外自不免象一株移植的樹木一般很快就枯萎了。在法蘭西民族看來,僑居海外簡直是違背常理的事。許多法國人,例如我們在這裡提到的那些,認為只要看到本國的海關官吏就覺得高興,這恐怕是把愛國心誇張得最厲害的說法了。

  ①阿希勒·德韋裡亞(1800—1857),法國畫家,雕刻家。

  這段小引,目的是要讓一般旅行過的法國人,把流寓國外的時期偶爾在某一位外交官的客廳裡找到一片沙漠綠洲,找到整個祖國的那種喜悅回想一下;這心情,在從來沒離開意大利人大街的瀝青馬路,認為河濱大道與塞納河左岸已經不算巴黎的人,是不容易理解的。喂,巴黎人!你們可知道什麼叫做不在巴黎而仿佛身在巴黎嗎?那並非吃到牡蠣岩飯店的廚子博雷爾替老饕預備的、只能在蒙托爾蓋爾街烹調的名菜;而是看到令人想起牡蠣岩飯店的席面!而是嘗到在國外近於神話的、象本文所提到的女子那樣少有的法國酒!所謂重睹巴黎,也並非聽到從巴黎傳至邊境就變味的、風行一時的妙語;而是置身于風雅的、心心相印的、識見卓越的環境,為所有的法國人,從詩人到工匠,從公爵夫人到街頭的孩子,都耳滿目染,薰陶慣的。

  一八三六年,正當撒丁國王駐蹕熱那亞的時候,兩個多少有點名氣的法國人,在法國領事租的一所別墅中間,還能有置身於巴黎的感覺。別墅坐落在一個高崗上。在聖托馬斯門與有名的燈塔之間,那高崗是亞平寧山脈的最後一塊高地;至於有名的燈塔,隨便哪本紀念冊只要有熱那亞的風景,沒有不把它畫上的。當初熱那亞城邦全盛的時期,王侯勳貴花到幾百萬金錢蓋造華麗的別墅;本文所說的府第便是其中之一。世界上倘若有什麼地方晚景特別幽美的話,那一定是熱那亞了:上半天先來一場當地特有的傾盆大雨;然後海水的明淨爭著與天色的明淨比賽:一片靜寂籠罩著海濱的大道,籠罩著別墅的樹林和張著大嘴、莫測高深的吐著流泉的石像;明星閃閃,地中海的波浪一個接著一個,仿佛一個女人的自白,被你一句一句逼了出來。那時,芬芳的空氣充塞你的肺部,罩著你的夢境;令人陶醉的韻味仿佛肉眼看得見似的,象大氣一樣在空中浮動,直撲到你的椅子裡,——你拿羹匙調著冰淇淋或果汁,腳下躺著城市,面前站著美女:象這種薄伽丘情調的良辰美景①,的確是意大利和地中海濱所獨有的。

  座上有喜歡招待四方才士的豪客迪·奈格羅侯爵,有達馬索·帕勒托侯爵,②那是兩位在氣質上極象法國人的熱那亞人;還有一個法國總領事,由一位美若聖母的太太和因為瞌睡而默不出聲的孩子陪著;此外是法國大使、大使夫人、自以為衰老但很狡猾的一等秘書,以及兩位專誠來向領事太太辭行的巴黎人。別墅的陽臺上擺著一桌精美的晚餐,時間是五月中旬。把這些人物和這個場面想像一下,你就能對那幅圖畫有個概念了:畫上的中心人物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女子,那次晚會中的上賓,常常引起座客注目的。

  餘下兩個法國人,一個是出名的風景畫家萊翁·德·洛拉③,一個是出名的批評家克洛德·維尼翁。他們倆是陪著那女客一起來的;女客是當代婦女界中最知名的一個人物,本姓德·圖希,文壇上的名字叫做卡米葉·莫潘①。德·圖希小姐有事上佛羅倫薩,以她素來殷勤的脾氣,把萊翁·德·洛拉順便帶來遊歷意大利,還特意趕往羅馬,讓他見識一下羅馬郊外的風光。來的時候取道辛普朗山隘,回去是走科爾尼舍到馬賽的路。那次在熱那亞停留,仍是為了畫家的緣故。

  ①薄伽丘(1313—1375),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小說家,他在《十日談》第一日的前言中,假託有一小群人於一三四八年鼠疫最猖獗的時候在佛羅倫薩城外的一個別墅避難,利用良辰美景,或歌或舞,或講故事,藉以忘卻當前的浩劫。

  ②這兩位侯爵均系十九世紀實有的人物,作者用的亦是真名實姓。

  ③萊翁·德·洛拉曾在《入世之初》中出現,當時還只是一個未出名的小藝徒。

  ①卡米葉·莫潘影射喬治·桑,巴爾札克常常在小說中提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