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使女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一五


  一切都不是瞬間改變的:就像躺在逐漸加熱的浴缸裡,你就是被煮死了自己也不會察覺。當然,報紙上不乏各種報道,水溝裡或樹林中的屍體,被大頭棒連擊致死、碎屍,或像從前常說的遭到姦污。但那些報道說的是別的女人,幹這種事的男人也是別的男人。那些男人沒有一個是我們認識的。報紙上的消息對於我們來說就像一場場夢,別人做的噩夢。多可怕呀,我們會說。它們確實可怕,但可怕的同時又覺得難以置信。它們過於聳人聽聞,它們帶有一種與我們的生活迥然不同的特性。

  我們不是新聞人物,我們生活在印刷字體邊上無字的空白裡。這個空間給予我們更多的自由。

  我們生活在各種報道之間的空白裡。

  從樓下車道上傳來小汽車發動的聲音。這一帶十分安靜,車輛稀少,稍有一點大動靜便清晰可聞:比如汽車馬達聲、割草機聲、修剪樹籬聲和重重的關門聲。倘若有人喊叫或開槍,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假如真有這種聲音的話。有時還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警報聲。

  我走到窗前,坐在窗座上。地方太窄,很不舒服。上面有塊硬硬的小坐墊,斜針繡的套子上繡著「信仰」一詞,是方形字體,旁邊簇擁著百合花環。字是藍色的,已經退色,百合花葉呈暗綠色。這塊坐墊在別處使用過,已經舊了,但又沒到一棄了之的地步。只是差不多已被人遺忘了。

  我可以幾分鐘,幾十分鐘地把「信仰」這個詞看了又看。這是他們給我閱讀的唯一文字。這個舉動假如被人看到,會有什麼後果嗎?墊子可不是我自個放在這兒的。

  車子拐了個彎,我探向前去,把白色窗簾拉到眼前,像面紗一樣。窗簾是半透明的,可以透過去看。我要是把前額頂在玻璃上往下看的話,可以看到「旋風」車的後半部。什麼人影也沒有,可再看下去,便見到尼克走到後車門,把門打開,然後筆直地站在一旁。他的帽子現在是正戴著了,袖子也放了下來,扣得整整齊齊。因為我是從上往下看,所以看不清他的臉。

  這時,大主教走了出來。我只瞄到他一眼,縮短的身影,正朝車子走去。他沒戴帽子,可見他要去參加的不是正式場合的活動。他的頭髮灰白。若想表示善意的話,稱之為銀白也未嘗不可。可我不想表示善意。在他之前的那個大主教是個禿子,所以我認為他已經算有所改觀了。

  假如我可以往窗外吐口水或扔東西,比如坐墊什麼的,我完全可能準確無誤地擊中他。

  莫伊拉和我拿著裝滿水的紙袋。也就是所謂的水炸彈。倚在宿舍的窗戶旁,將它們投到樓下的男生頭上。這是莫伊拉的主意。你知道剛才他們想幹什麼?想順著梯子爬上來,拿東西。拿我們的內衣。

  那棟宿舍樓從前是男女混住的。我們那層樓有個洗手間裡還保留著男用便池。但我到那所大學的時候,他們又把男女生分開了。

  大主教彎腰進了車子,看不見了,尼克關上車門。過了一會兒,汽車向後倒了幾步,沿著車道,駛上大街,消失在樹籬的後頭。

  我本應對這個人產生厭惡之情。我知道我應該有這種感覺,但我真正感覺到的並非厭惡。我的感覺比這個複雜得多。我不知道用什麼來稱呼這種感覺。但決不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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