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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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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蒼白的屍體在泛著白沫的波浪裡翻滾,臨終的病榻上沾滿了苦澀的淚痕,一望無際的荒漠上遍佈墳塚。我聽到女人們淒厲的哀哭,孩子們低低的呻吟和壯漢們乾澀的抽泣。這全是因為那些熱奶油松糕。吃羊雜碎喝香擯,我可生不出半點兒憂鬱的幻想。 充盈的胃囊是詩歌的偉大助手,而且,任何傷感都無法靠空蕩蕩的胃囊存活。倘若我們沒有真正地陷入麻煩,我們就沒有工夫和興致沉迷在想像出來的麻煩裡。倘若我們的屋子裡站著法警,我們就顧不上為那些死去的小鳥歎息;倘若我們不知道究竟在哪裡才能掙到我們的下一個先令,我們就顧不上擔心我們戀人的笑容是冷漠,是熱烈,還是不冷不熱以及與之有關的任何東西。 蠢人們——我如此輕蔑地說到的「蠢人」,指的是那些和我見解不同的人。如果有誰使我備加蔑視,那就是全部見解都和我相左的傢伙。倘若蠢人們告訴你,精神的貧困比肉體的饑渴更令人痛苦萬分,那是因為他們對兩者都沒有太多體驗。一種浪漫而感人的論調!它正對患戀愛病的毛頭小夥們的胃口,他們像保護人似地俯視著一臉蒼白餓容的倒黴蛋,心想:「哦,比起我來,你多幸福啊!」它也恰恰能解除肥胖的老年紳士的苦惱,他們咕噥著貧困比富有更加優越。然而,那一切全是胡說八道——全是偽善的假話。疼痛的腦袋很快就會使人忘掉疼痛的心靈。受了傷的手指頭會驅散對失戀的所有回憶。當一個人真的感到饑腸碌碌的時候,他感覺不到其它任何事情。 我們這些營養良好、不愁食物的人幾乎無法懂得饑餓的滋味。我們知道什麼是沒有食欲,毫不垂涎擺在面前的佳餚美食,但我們不知道渴望食物意味著什麼。用饑餓的眼睛盯著漂亮櫥窗後面散發熱氣的美食,渴望得到一點兒豌豆布了,卻拿不出一個硬幣來買,感到哪怕是面包皮也美味無比,一根骨頭也宛如盛宴,我們可不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麼。 對我們來說,饑餓是奢侈品,是能夠增添風味的調料。單單為了發現從吃喝當中能夠得到多少滿足而讓自己體驗一下饑渴的滋味,這的確很有價值。你要是想徹底享一』一的晚餐,那就在早飯以後到鄉間土路上走上一英里,回家之前什麼也別吃。回到家裡,當你看到潔白的桌布和熱氣騰騰的飯菜時,你的眼睛會閃出什麼樣的目光啊!當你放下喝光的大啤酒杯,拿起刀叉,你會發出一聲什麼樣的歎許啊!你吃過晚餐,挪開椅子,點上雪茄,對著所有的人微笑,這時你會何等愜意啊! 不過,採取這個計劃的時候,一定要確保最後能真的吃上那頓好飯才是,否則你的失望可真夠你受的。我還記得我和我的一位朋友的一次經歷,他就是我的老夥計約瑟夫。啊!我們真的好久沒有見面了。我敢肯定,我最後一次見到約瑟夫·塔波伊斯是在8年前。再次見到他那張快活的臉,再次抓緊他結實的手,再次聽到他爽朗的笑聲,那該有多麼愉快啊!他還欠我14先令呢。好啦,那次我們一起度假,一天早晨,我們早早吃了早飯,便開始了一次漫長的遠足。我們已經為那天的晚餐定了一隻鴨子,還說:「來一隻大的,我們回來的時候肯定餓得要命。」正要出發時,房東太太興致勃勃地走進屋子裡,說:「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我已經給先生們弄來了一隻鴨子。你們要是能把它吃完,那可真算有本事。」然後她提起一隻大約有屋門前擦鞋底的棕墊那麼大的鴨子。見到這般情景,我們心中暗笑,對房東太太說我們願意試試。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們滿懷自豪,如同知道自己實力的人一樣。然後,我們就出發了。 當然,我們迷了路。我在鄉下總是迷路,而且每一次都使我好不惱火,因為你向碰到的任何一個人問路都沒用。你若是指望一個鄉下佬知道到一個村子怎麼走,還不如向一個客棧的使女打聽怎麼疊被子呢。你不得不把你的問題喊上3遍,你的聲音才會鑽進他的腦殼。問到第3次,他才慢條斯理地抬起腦袋,茫然地望著你。於是你又得把問題沖他吼上第4遍,而他卻跟著重複你的問話。接著,他就開始沉思,時間長得足以使你數好幾百個數。然後,他開始以每分鐘3個字的速度說話,他認為你「還不如這麼走——」這時他剛巧看見另一個傻瓜正沿著這條路走來,就朝他喊著路該怎麼走,並且徵求他的意見。於是,兩個人就為這個爭上大約1刻鐘,最後才一致認為:你最好沿著小道一直走,再向右拐,經過第3個柵欄門,沿著路左邊走,經過老吉米·麥爾切家的牛圖,穿過7英畝莊稼地,再經過斯奎爾·格拉賓家的幹草垛,在一段通馬不通車的路上走一會兒,然後你就會到達小山對面,那兒原先有個磨坊——可是現在沒了——再向右一拐,背朝著斯提金家的園子走……然後你就對他們說聲「謝謝」,趕緊離開。你的腦袋像裂開一樣疼,卻絲毫不知應該怎麼走,唯一清楚的就是:在某個地方有個柵欄門,你非得經過它不可。後來,等你到了下一個轉彎路口,你就遇到了4個柵欄門,而且每一個都朝著不同的方向! 這樣的折磨我們經歷了兩到三次。我們拖著沉重的腳步穿過田野。我們涉過溪流,爬過籬笆和牆壁。我們還為自己迷路究竟怪誰爭吵一通。我們悶悶不樂,雙腳酸疼,精疲力盡。不過,儘管經歷了那些磨難,對那只鴨子的希望卻始終在支持著我們。我們眼前飄過一幅神話般的幻象,吸引著我們前進。一想到那只鴨子,就如同正要暈倒的人聽見了軍號的召喚。我們一邊談著那只鴨子,一邊用對它的回憶互相激勵:「趕快走啊,鴨子要餿啦。」 我們曾有一刻感到強烈的誘惑,想拐進我們經過的一個鄉村旅店,吃點兒乾酪和麵包,但我們英勇地克制住了自己:使自己饑腸碌碌會讓我們更好地享受鴨子的美味。 我們回到鎮子上,用3分鐘走完最後的四分之一英里,仿佛聞到了鴨子的香味。我們沖到樓上,洗澡換衣,下樓把椅子拉到餐桌旁邊,再坐下來。房東太太掀開蓋盤,我們摩拳擦掌,抄起刀叉,開始切鴨肉。 那只鴨子似乎的確需要切一番。我和它搏鬥了大約5分鐘,毫無成果。接著,一直在吃土豆的約瑟夫建議:找個精通此術的人來幹這個活可能會好一些。對他的想法我根本不予理睬,而是向那只鴨子發動了進攻。這一回我用力過猛,那動物離開了盤子,躲進了火擋裡去了。 我們立即把它弄出來,我又準備再一次的努力,但約瑟夫已經有點兒不高興了,說他要是早知道晚餐會變成一場盲人曲棍球比賽,他本該先在外面吃點兒乾酪和麵包。 當時我太累了,沒有力氣和他爭論。我氣哼哼地放下刀叉,坐在椅子上。約瑟夫朝那只倒黴的生靈走過去。他專心工作,有一陣沒出聲,接著他嘟囔了一句「該死的鴨子」,還脫掉了外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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