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骨頭在說話 | 上頁 下頁
二七


  「戈碧,現在很晚了,我們明天再談好了。當然,我不會生你的氣,你沒事就好了。如果你想住到我家來,我隨時歡迎。」

  她靠上來擁抱我。「謝謝,不過我真的沒事了。我再打電話給你,我保證。」

  我看著她走上屋前臺階,她的襯衣被風吹動著,像一團迷霧般籠罩著她。她很快消失在紫色的門後,留下一片空無。我一個人坐在車上,周遭盡是一片黑暗和白檀木的氣味。雖然沒什麼事發生,但我的心卻起了一陣悸動。就像陰影一樣,一閃即逝。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思仍無法得到安寧。戈碧會不會編了一套謊言哄我?她是不是真的遇上了危險?她隱藏不說的事到底是什麼?這個奇怪的人會不會真的是危險人物?是不是我說的殺人案在她心裡留下陰影?我該報警處理嗎?

  我決定不再因擔心戈碧的安危而影響到自己。我回到家,按照過去太緊張或工作過度時的慣例:洗一個熱水澡。我在水裡灑上藥鹽,把音樂的音量開到最大,然後一邊洗,一邊高唱歌曲。洗完澡後,我打電話給凱蒂,但是一樣,接電話的仍是答錄機。於是我和博蒂一起吃餅乾牛奶。博蒂只對牛奶有興趣,完全不理會放在餐臺上的餅乾碟子,喝完牛奶便去床上窩著了。

  心中的焦慮仍未完全消散,我又失眠了。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光影,忍住起來打電話給彼得的衝動。我恨自己,為什麼在現在這種時刻就會需要他,為什麼要借助他的力量來平撫我的沮喪。我發誓一定要打破這種依賴。

  即使睡眠來得像漩渦一樣,把彼得、凱蒂、戈碧和那些殺人案件捲進我的思緒中,但是,能睡著總是好的。唯有睡眠,才能讓我繼續迎向明天。

  八

  我再次醒來時,已是隔天上午9點15分了。我不常睡過頭,但今天是星期五,6月24日聖洗節,在魁北克這是國定假日。像這種日子,我總是患了假日倦怠症。在今天,幾乎任何事情都暫停,「蓋茲特報」也不會送到我門前,所以我煮了咖啡後,便得自己走到街角,買另一家的報紙。

  天氣晴朗而生動,這個世界正展現出它充滿活力的基質。物體和陰影以鮮明的影像對立,紅磚和木頭、金屬和油漆、玻璃和花朵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散發五顏六色的光彩。天空藍得清亮,純淨地容不下半朵浮雲,使我想起小時候收到的一張聖誕卡,卡片上的天空正如今天一樣,藍得同樣暴虐。

  早晨的空氣令人感覺溫暖和輕柔,更佳的是還帶了點淡淡的牽牛花香。這幾天來氣溫上升得雖然十分緩慢,卻一天比一天高。今天的溫度是攝氏23度。蒙特婁是建在島上的城市,四周有聖羅倫斯河環繞,使它脫離不了潮濕的命運。哇!今天真像卡羅來納的天氣:炎熱又潮濕。我喜歡這種回到家鄉的感覺。

  我買了一份「蒙特婁日報」,這是法文報紙。我拿著報紙走回住處,瞥見報上首頁有「歡慶魁北克佳節!」這幾個鬥大標題。我瞄了標題一眼,又看了一下副標,講的大約都是慶典和政治的事。魁北克上次選舉失敗後,群眾的政治熱情高漲,希望馬上分裂獨立的情緒升高,許多人都在衣服上或大字報上寫著:明天我們獨立建國!我希望這個訴求最好不要引起暴力。

  回家後,我倒了咖啡,調了一碗牛奶果麥,然後在餐桌上讀起報紙。我是個新聞蛀蟲,無法一天不看報紙或電視新聞。當我到外地旅行時,一進旅館總是先把電視打開,轉到CNN新聞,然後才解開行李。即使工作再忙,這個習慣也沒有改變。

  我不能喝酒,痛恨抽煙,這一年來性生活也中斷了,因此星期六早上我總會放任自己猛讀新聞雜誌,把時間全投注進去,就算是一張小小的圖片也不放過。這些新聞裡並沒有什麼新鮮事,我很清楚,事情總是一樣的。就像是寶果盤上滾動的珠子一樣,同樣的事件總是不斷發生。地震、動亂、貿易戰爭、人質綁票。我閱讀新聞的動機,只是為了知道那顆珠子今天滾落在哪一格。

  「蒙特婁日報」裡有許多短篇報導,還附有大量照片。博蒂熟知我的習慣,先跳上我身旁的椅子,姥縮起身體睡在那。我不知道它是喜歡待在我身邊,還是想等待有食物掉下來。它弓著背,四肢縮在身體下,張著一對黃色的眼睛看著我,好像對我有什麼疑問似的。在看報時,我能感覺它的眼睛仍直向著我看。

  我翻動報紙,在第二版一位牧師上吊和世界盃足球賽的報導之間,找到昨天那件命案的消息。

  驚見殺人分屍

  一位24歲少婦昨日下午被發現陳屍家中。屍體遭到肢解,死者是瑪格莉特·愛德基,家庭主婦,育有一名6歲大的兒子。愛德基太太在上午10點和先生通過電話後,中午她姐姐卻發現她已陳屍家中,屍體有受到毆擊和分屍的跡象。

  據蒙特委警方表示,命案現場門窗沒有任何被破壞的跡象,無法確定兇手如何闖進被害人家中。目前被害人屍體己送到法醫室,由法醫皮爾·拉蒙斯以及專精骨科的唐普·布蘭納博士共同解剖,期待查明兇手使用的兇器……

  這篇報導接下來開始推測死者生前最後的行動,報導她生平概要,家人痛不欲生的景象,以及警方開始全力緝凶的情形。除了文字外,還有幾張照片。第一張是命案現場外的景象,相片中可以看到那棟凶宅的正門、警察、放在擔架上以屍袋裝著抬出來的被害人遺體,以及人行道上隔著警方封鎖帶圍觀的群眾。他們臉上好奇的表情全凍結在這張黑白的相片上。我認出了克勞得爾,他高舉著右手,樣子就像中學的樂隊指揮。在這張相片的一角,插有瑪格莉特·愛德基生前的相片。相片雖然模糊,但比起在解剖室裡,這張相片的表情顯得快樂多了。

  第二張照片是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婦、穿著T恤的小男孩以及戴著黑框眼鏡蓄有鬍子的男人的合照。這個男人伸出兩手摟著老婦和小孩的肩膀。他們的眼神中充滿悲傷和迷惑,這是被害人家屬的共同表情,是我早已熟悉的。照片下方有文字說明,他們是被害人的母親、兒子和丈夫。

  第三張照片是我最討厭見到的一一我的大頭照。這張照片我實在太熟了,是我在1992年拍的,做為人事檔案用。結果這張照片不斷被報社翻印,而且總是在下面注明「美國人類學專家。」

  「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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