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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不!我警告自己。快停止!不要拿她開心。她正春風得意,為什麼要掃她的興,讓她不快活呢?難道你的生活過得那麼愉快使你有資格取笑她的生活?聽著,她並沒有用自己的蠢行傷害任何人。是啊,讓她追求她那最最瘋狂的異想天開的欲望吧,如果那樣做能使她非常快活的話。讓她耳朵上帶著一嘟嚕一嘟嚕的花椰菜舔她女朋友的陰道吧,如果她能從中得到極度快感的話。讓她去指揮一個赤身露體的合唱團吧。他們站成半圓形高唱《兒子與情人》開頭的三行半,她則用一根蘆筍當指揮棒。讓她在紐約舞臺上扮演麥克白夫人吧,她穿的是一件用3001張幹黃瓜皮縫在一起的和服。努德爾曼,努德爾曼,你這個逃避社會的糟老頭子,百無聊賴,疲憊不堪,你憑什麼要毀掉這可愛的年輕人的興致,打掉嬌柔的施麥克公主的美夢?她除去對你表示了愛心送給你蛋黃醬吃之外什麼也沒有做,而作為報償,你卻小看她的知識與成就,取笑她新發現的對兩種性愛的興趣,糟踏這個可愛的食草動物來之不易的果實。努德爾曼,你這個貪婪而又殘酷的吸血鬼,你比逼迫你信守猶太教規的前輩生吞豬大腸的納粹分子好不了多少。努教授,我必須提醒你:照著過去在古伯斯威爾大學的好日子時的樣子去做,那個時候的上帝是除掉聯邦政府與州政府稅之後的每個月定期的支票。咬住你的舌頭,笑一笑,高興一點,最重要的是爭取什麼都別想。記住,今天的無知者可能是明天的領導人。就你所知,斯泰芬很可能會放棄表演走上高級戲劇舞臺,甚至成為總統。這個國家越搞越糟。誰敢說有一天美國的施麥克小姐們不會佔領全世界?即便不是她們也會是索斯基之流。不過這一切跟我個人的生存有什麼關係嗎?幾乎沒有。只是有一點,我無法排除這個奇異的念頭,即斯泰芬的父親會不會在婦女內衣行業給我一份工作幹。

  咦!人窮了麻煩就多,不光是缺錢花,還總受著痛苦的煎熬——嫉妒那些有錢人。還有別的什麼原因讓我在精神上占這個基本上算善良的施麥克小姐的便宜呢?為什麼我總是跟自己進行清醒的交談?我不停地反復思考著,這時車輛已稀疏了許多。我們的車又動起來,眼前隱約可見曼哈頓西區漂亮的大廈輪廓。我的心快活地輕輕跳了一下。「曼哈頓,」我大聲說。我想起了那些完全沒有土地價值觀念的可憐的阿爾岡昆人①。剛剛看見白人便匆匆忙忙地把土地列了單子呈獻給他們,結果讓像皮特·敏惠特那樣的狡猾之流狠狠地騙了。正如莫德所說——他們得到的只是一箱子沒有用的珠子。一聽到「曼哈頓」這個名字我就不由得想起荷蘭人在炮臺公園綠地上玩保齡球的情景。接著又想起塗脂抹粉的英國人出沒在街頭,還有後來來的一船船移民,他們蜂擁著住進下區東部的廉價公寓。所有這些充滿浪漫情調的瑣碎往事都是從三年級歷史課本上學來的,至今不忘。嗯——曼哈頓。我已經想起麵包房的櫥窗了,那裡的新鮮水果醬快要溢出來,脆皮黑麵包或者軟度麵包堆在食品架上,面包皮上香香的葛縷子籽讓你光想把它們啃下來,嚼在嘴裡吧吧作響。

  ①阿爾同昆人:一印第安部族。

  從古伯斯威爾叢林來到曼哈頓的確使人激動不已,像是給舊電池充一充電。別的人也許只聞到髒物臭味和成千上萬人身體上的臭汗味,而我確確實實聞到了陣陣的食物的香味——中國的、法國的、巴基斯坦的、意大利的,還有阿拉伯的;蜜餞果仁千層酥和酒炯子雞和豬肉餅。加香料的咖喱和冰糕。還有被仁慈地浸泡在冰涼涼光滑滑的酸乳酪裡的鯡魚。

  此時的紐約給外人的印象是一桌大雜燴,從抽油煙機抽出來的誘人的香味就像無線電信號。車開到西區時我困倦的精神全集中到誘人的香味上了。我就像一條一周內只吃了兩個不光彩地得來的雞蛋三明治的餓狗,在這個陌生的島上流浪,而施泰芬仍滔滔地講著她心中的偶像D.H.勞倫斯,以及她已深入研究過的全部的書——他的三部小說。我的頭腦裡出現了埃利斯島①坦慕尼協會:以及海關前邊幾英里長的移民隊伍。見到了舊坦慕尼協會②會堂裡穿背心戴鞋罩的大人物,他們對在自己區域內的選舉獲勝十分有把握,還看見闊人們的馬車雄赳赳氣昂昂地駛過鵝卵石馬路,施泰芬仍在講述她的現實與D.H.勞倫斯的現實是如何產生的。是的。是的。是的。多講一些給我聽聽,施泰芬。對我不必隱瞞。

  ①埃利斯島:紐約市曼哈頓島以西的一個小島,曾是移民美國的主要入境檢查站。

  ② 坦慕尼協會:成立於1787年。是紐約市一民主黨實力派組織,由原光的慈善團體發展而成,以其在19世紀犯下的種種劣跡成為腐敗政治的同義詞。

  「你細讀過他的書嗎?」她的問話打斷了我的思路。她歪過頭來疑惑地瞅著我問,一雙天真無邪的杏仁眼一定能在紐約大劇院掀起陣陣風暴。

  「勞倫斯嗎?」我說著眼睛盯著外面煤層一般又黑又亮的街道。「性描寫從來不對我的胃口。」我們的主人公邊思索著在哪裡下車邊開玩笑地回答說。

  「嘿,你打算在哪兒下?」施泰芬問我,這個會看人心思的小精靈。我們正往第50街上開,高峰時已過,路上顯出白色的融雪。

  「我想還是去住漢普郡旅館吧。」我說這話時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你可以在這兒放我下去。我喜歡在城裡步行。」我解釋說。我喜歡,真的。

  「我很願意讓你住我那裡,只是,它太小了點。恐怕我的女朋友不會認為這個主意挺酷。」

  「酷。熱。不要打這個主意,聽我說,謝謝你讓我搭你的車。」我喋喋地說著拿起我那件破大衣,此時此刻它好像更破爛了些。她把車子停在道邊。「你真是個天使。」我說著感激地吻了她一下。「謝謝你的紙杯蛋糕、三明治、果仁巧克力蛋糕、咖啡和酸菜。」

  「再見,」這位朝氣蓬勃的女人內褲公司繼承人揮著手把車開向了她的情人。開向D.H.勞倫斯以及可口美味的切成片的胡蘿蔔。

  「百老匯見,年輕人。」我也朝她揮一揮手,汽車早已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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