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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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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這天早上,為了證實一個要開始的工作——後來查明這不是真的——我撞上了老朋友,屋頂修理工佩裡。確切地說不是撞上。我正在城裡漫無目的地亂轉時聽到遠處有人叫我,環顧四周不見人影,抬頭望去發現他正從法院樓頂向我招手。他以自己幹練的方式已經在這樓頂幹了兩個星期,好像專門在那裡觀察古伯斯威爾鎮上人來人往似的。 「見你在下面匆匆忙忙地走來走去找活兒幹呢。」他解釋說。這時我已經爬上了搖搖晃晃的梯子,喀嚓喀嚓地踩著已被他剷除了積雪的又滑又陡的雪道來到他跟前。我注意到從他坐的地方可以飽覽全城,因此就無法再抵賴。 「是啊,我已經找了一陣子了,」我尷尬地笑了,「你還看見什麼了?」 「看見你在古伯斯威爾劇院門口偷偷地揀掉在地上的爆米花。」佩裡邊說邊用牙齒咬下煙頭,他的大長尖臉綻開了笑容。 「那是為了喂鳥。」我撒謊說。 「用爆米花喂!」他擠眉弄眼詭譎地說道。 「大冬天的你爬到房頂上來幹嗎?」 「你看像幹什麼的?」他邊笑邊指揮我幹活,讓我從釘在屋頂的一塊平板上給他遞瓦板。 我扔了一陣子後又爬上去騎到法院屋脊上。一旦放鬆下來放眼望去,全城厚雪覆蓋的屋頂盡收眼底,我開始明白為什麼佩裡對修房頂的工作這麼熱衷。佩裡從越南回來以後越來越遠離人群。我靠著煙囪看他小心翼翼地往一塊新鋪的瓦板上釘釘子,心想他還能選擇什麼比這更好的職業呢?我在房頂上找到了平衡,心中也隱隱約約意識到,那種極度的快樂正是來自這處只留給鳥與瘋子停留的地方。從一方面講,這工作給了人們以希望,我是這樣認為的,佩裡不分冬夏不停地在房頂上做修繕工作,使之不再漏雨滲水。我是說,這是一方面。然而,佩裡的與世隔絕隱含著某種東西使我焦慮不安——儘管我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 「嘿。醒醒。起來。別在那兒瞅著我睡覺了。」他在離房檐只有一寸遠的地方喊道。「拿過一捆來。」我提起一捆瓦板,戰戰兢兢地慢慢朝他挪動,儘量不朝房檐下邊瞧。就在他從我手中抓過那捆重物時恰巧一股強風直沖簷下刮來。我感到自己就要被風刮下房頂了,拼命往回退去,總算及時爬到了煙囪那裡,為了我寶貴的生命我死死抱住煙囪再也不肯鬆手。 「真笨。」佩裡朝我笑起來,他的兩隻腳輕鬆地站在那麼陡的地方,真玄。 「不要驚慌。凡是掉下去的都是害怕的人。」 「我是很怕。」 「嘿,想不想很快掙到50塊錢?」他大聲說。 「在這高處?」我顫抖地說。 「不。不。你要做的是開一個窗戶。」 「什麼樣的窗戶?」 「窗戶就是他媽的窗戶唄。就是一個大玻璃的觀景窗,懂嗎?很容易。你至少會做個窗戶吧?」 「你不想幹那份活兒?」我支支吾吾地說。 「我是想你不正急著找活兒幹嗎?」他說。他敲著釘子,嘴上的香煙耷拉著。「聽著,別問我這麼多混帳問題。你要幹的就是簡單地開一個口子,把窗戶裝進去,然後——嘿,你可別幹砸了,不會吧?」他忽然想起什麼抬起頭看了看我說。 「當然不會,為什麼幹砸了呢?」 「別問我呀。聽著,如果我送你去,你可一定得把活幹漂亮才行。是我推薦你的。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 「當然。我當然明白。別那麼緊張。相信我。」我說著耳邊響起50個銀幣掉進取款機的叮噹聲。 又給佩裡遞了幾捆沉重的瓦板後,終於停下來休息一會兒。佩裡若有所思地瞪著天空連抽了幾口煙,忽然轉過頭來問我:「你到底為什麼不離開古伯斯威爾?要知道你在這裡什麼工作也別想找到。」 「我還沒有試完所有的機會呢。」 「你應該住在大城市,努德爾曼,那裡才是你的歸宿。」 「不錯,跟紐約市那些猶太人之流住在一起,啊?」 他笑起來。 「自然。」佩裡重複說。他一直垂涎我林中的安樂窩,只要有可能就偷偷從妻子身邊溜出來或者從房頂上下來到我的廚房去,他只是靜靜地坐者,喝著咖啡,觀賞小鹿在地裡吃草。 是的,我緊靠著煙囪,心中同意他的意見,他說得對。離開這裡。應該。可是我怎麼能離開呢?明知道已經度過了艱苦的幾個月,春天就要來臨,過不了幾個月就又可以聽見冰柱融化的滴答聲,聞到嫩草的香味,看見第一朵鮮花綻開在依然覆蓋著白雪的大地上。接著便是酷熱的夏季,鮮美的果品大量上市,百蟲齊鳴,一片熱鬧,然後盛夏很快過去,接著……秋高氣爽,碧空白雲,秋天不期而至。我怎麼,怎麼能現在離開這裡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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