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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5)


  梅梅以為蝴蝶給母親的印象太深了。她把玫瑰花叢修剪完畢,就洗了洗手,將包包拿進臥室去打開。包包裡是個中國玩具似的東西——五個小盒,一個套著一個,在最後一個小盒裡放著一張名信片,一個勉強會寫字的人吃力地寫上了幾個字兒:「星期六在電影院相見。」梅梅覺得後怕,因為包包在長廊上放了不少時間,菲蘭達可能懷疑它。梅梅雖然喜歡毛裡西奧·巴比洛尼亞的勇敢和發明才幹,但他天真地相信她准會赴約,這就觸犯了她的自尊心。梅梅知道,星期六晚上奧雷連諾第二是有約會的。

  但在整整一個星期中,她都感到杌隉不安,星期六晚上,她要父親送她去電影院,散場之後再來接她。觀眾廳裡的電燈還亮著的時候,夜出的蝴蝶就在她頭頂上不停地飛舞。然後事兒就發生了。燈一熄滅,毛裡西奧·巴比洛尼亞就在她身邊坐下。梅梅覺得自已仿佛在可怕的泥坑裡無力地掙扎,象在夢中一樣,能夠搭救她的只有這個沾上機油味的人;在黑暗的大廳裡,她勉強才能看得見他。

  「如果你不來,」他說,「你就永遠見不到我了。」

  梅梅感到他的手放在她的膝上,而且明白:從這一刹那起,他倆已經難解難分了。

  「你叫我生氣的是,」她微笑著說,「你總說些不該說的話。」

  她愛他愛得發狂。她睡不著覺,吃不下飯,陷入孤獨,甚至父親也成了她的障礙。為了迷惑菲蘭達,她胡亂地編造了一大堆謊話,不是說別人邀請她,就是說有什麼事;她拋棄了自己的女友,逾越了一切常規,只要跟毛裡西奧·巴比洛尼亞相會就行——不管什麼地方,也不管什麼時候,起初,她不喜歡他的粗魯。他倆第一次在汽車庫後面的空地上幽會時,他毫不憐惜地將她弄得象個動物似的,把她搞得精疲力盡。梅梅後來明白,這也是一種愛撫,於是她失去了平靜,光是為他活在人世了,渴望一再聞到使她發瘋的機器油和堿水味兒。

  在阿瑪蘭塔去世之前不久,她突然短時間清醒過來,面對渺茫的前途不住地戰粟。那時梅梅聽說有一個用紙牌算命的女人,就悄悄地去她那兒。這是皮拉·苔列娜。她一看見梅梅,立刻明白姑娘來找她的隱秘原因。「坐下吧,」皮拉·苔列娜說。「給布恩蒂亞家的人算命,我是不需要紙牌的。」梅梅不知道,永遠不會知道,百歲的女巫是她的曾祖母。

  皮拉·苔列娜向她說,愛情的苦惱只有在床上才能解除,她聽了十分直率的解釋也不相信,毛裡西奧·巴比洛尼亞持同樣的看法,可是梅梅也不相信他的話,她心裡認為,他那麼說是因為無知,象其他工人一樣。她以為一方的情欲得到了滿足,就會不管另一方了,因為人們由於天性,解除了饑餓,就會失去對食物的興趣。皮拉·苔列娜不僅消除了梅梅的錯誤想法,而且讓梅梅使用一張舊床,在這張床上,她懷過梅梅的祖父阿卡蒂奧,然後又懷過奧雷連諾·霍塞。此外,她還教梅梅利用芥未膏沐浴的辦法預防不需要的受孕,並且給了梅梅藥劑處方,如果發生了麻煩,這種藥劑就能免除一切——「甚至免除良心的遺貢」。

  在這次談話之後,梅梅感到勇氣百倍,猶如喝得酩酊大醉的那天晚上一樣。然而,阿瑪蘭塔之死使她不得不推遲計劃的實行。在守靈的九夜裡,她一分鐘也沒離開毛裡西奧·巴比洛尼亞,他總在房裡的人群中踱來踱去。後來開始了長久的服喪期,必須深居簡出,一對情人只好暫時分開了。在這些日子裡,梅梅心中焦躁,苦悶已極,衝動難抑,在她能夠出門的第一個晚上,她就徑直前往皮拉·苔列娜家裡了。她聽任毛裡西奧·巴比洛尼亞擺佈,沒有抗拒,沒有羞恥,沒有扭捏,表現了那麼大的天賦和本領,以致疑心較重的男人都會拿它們跟真正的經驗混為一談。在三個多月中,他倆每週幽會兩次。奧雷連諾第二不知不覺地跟他倆狼狽為奸,保護他倆,天真地證實女兒想出的藉口,希望她擺脫母親的束縛。

  菲蘭達在電影院裡突然捉住梅梅和毛裡西奧·巴比洛尼亞的那天晚上,奧雷連諾第二感到良心的譴責,來到禁閉女兒的臥室裡,以為梅梅按照她的諾言在他面前吐露真情,心情就會輕鬆一些。可是梅梅否認一切。她那麼自信,一口咬定自己是孤單的,奧雷連諾第二就覺得他和女兒的關係斷了,他倆從來不是知心的夥伴——一切只是往日的幻想。他考慮是不是跟毛裡西奧·巴比洛尼亞談談,也許昔日老闆的威望能讓這個人放棄自己的打算,可是佩特娜·柯特勸他不要插手女人的事兒,他就陷入猶豫不決的狀態,希望禁錮能夠解除女兒的痛苦。

  梅梅沒有顯出任何痛苦的跡象,相反地,烏蘇娜從隔壁房間裡聽到,梅梅夜間睡得挺香,白天安靜地做事,按時吃飯,消化良好。在梅梅關了幾乎兩個月之後,烏蘇娜覺得奇怪的只有一點:梅梅不象其他的人那樣早上走進浴室,而是晚上七時走進浴室,有一次,烏蘇娜甚至想警告梅梅當心蠍子,可是梅梅認為高祖母出賣了她,避免跟烏蘇娜談話,烏蘇娜就決定不再婆媽媽地打擾她了。天剛黑,房子裡就滿是黃蝴蝶。每天晚上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梅梅都發現絕望的菲蘭達用噴射殺蟲劑來消滅蝴蝶。「真可怕,」菲蘭達哼叫起來,「我一直聽說,夜出的蝴蝶會帶來災禍。」有一次,梅梅在浴室裡的時候,菲蘭達偶然走進她的房間,那麼多的蝴蝶使她氣都喘不過來。

  她隨手抓起一塊布來驅趕它們,但她把女兒夜間的沐浴和散在地上的芥末膏聯繫起來,就嚇得發呆了,菲蘭達並不象前次那樣等候方便的機會。第二天,她就把新任鎮長邀來吃午飯。這位鎮長象她一樣是生在山裡的。她請他夜間在她的後院設置一名警衛,因為她覺得有人偷她的雞。那天夜裡,幾乎象過去幾個月的每天夜晚一樣,梅梅在浴室裡裸著身子,正在戰戰兢兢地等候毛裡西奧·巴比洛尼亞,周圍滿是蠍子和蝴蝶;這時,毛裡西奧·巴比洛尼亞在房頂上揭開一塊瓦正想跳下浴室,警衛就開槍打傷了他。子彈陷在他的脊柱裡,使他躺在床上一直到死。他是在孤獨中老死的,沒有抱怨,沒有憤恨,沒有出賣別人;往事的回憶以及不讓他有片刻寧靜的黃蝴蝶把他折磨死了,人家都罵他是偷雞的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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