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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十六世紀,海盜弗蘭西斯·德拉克圍攻列奧阿察的時候,烏蘇娜。伊古阿蘭的曾祖母被當當的警鐘聲和隆隆的炮擊聲嚇壞了,由於神經緊張,競一屁股坐在生了火的爐子上。因此,曾祖母受了嚴重的的傷,再也無法過夫妻生活。她只能用半個屁股坐著,而且只能坐在軟墊子上,步態顯然也是不雅觀的;所以,她就不願在旁人面前走路了。

  她認為自己身上有一股焦糊味兒,也就拒絕跟任何人交往。她經常在院子裡過夜,一直呆到天亮,不敢走進臥室去睡覺:因為她老是夢見英國人帶著惡狗爬進窗子,用燒紅的鐵器無恥地刑訊她。她給丈夫生了兩個兒子;她的丈夫是亞拉岡的商人,把自己的一半錢財都用來醫治妻子,希望儘量減輕她的痛苦。最後,他盤掉自己的店鋪,帶者一家人遠遠地離開海濱,到了印第安人的一個村莊,村莊是在山腳下,他在那兒為妻子蓋了一座沒有窗子的住房,免得她夢中的海盜鑽進屋子。

  在這荒僻的村子裡,早就有個兩班牙人的後裔,叫做霍塞·阿卡蒂奧·布恩蒂亞,他是栽種煙草的;烏蘇娜的曾祖父和他一起經營這樁有利可圖的事業,短時期內兩人都建立了很好的家業。多少年過去了,西班牙後裔的曾孫兒和亞拉岡人的曾孫女結了婚。每當大夫的荒唐行為使烏蘇娜生氣的時候,她就一下子跳過世事紛繁的三百年,咒駡弗蘭西斯·德拉克圍攻列奧阿察的那個日子。不過,她這麼做,只是為了減輕心中的痛苦;實際上,把她跟他終生連接在一起的,是比愛情更牢固的關係:共同的良心譴責。

  烏蘇娜和丈夫是表兄妹,他倆是在古老的村子裡一塊兒長大的,由於沮祖輩輩的墾殖,這個村莊已經成了今省最好的一個。儘管他倆之間的婚姻是他倆剛剛出世就能預見到的,然而兩個年輕人表示結婚願望的時候,雙方的家長都反對。幾百年來,兩族的人是雜配的,他們生怕這兩個健全的後代可能丟臉地生出一隻蜥蜴。這樣可怕的事已經發牛過一次。烏蘇娜的嬸嬸嫁給霍·阿·布恩蒂亞的叔叔,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一輩子部穿著肥大的燈籠褲,活到四十二歲還沒結婚就流血而死,因為他生下來就長著一條尾巴——尖端有一撮毛的螺旋形軟骨。

  這種名副其實的豬尾巴是他不願讓任何一個女人看見的,最終要了他的命,因為一個熟識的屠夫按照他的要求,用切肉刀把它割掉了。十九歲的霍·阿·布恩蒂亞無憂無慮地用一句話結束了爭論:「我可不在乎生出豬崽子,只要它們會說話就行。」於是他倆在花炮聲中舉行了婚禮銅管樂隊,一連鬧騰了三個晝夜。

  在這以後,年輕夫婦本來可以幸福地生活,可是烏蘇娜的母親卻對未來的後代作出不大吉利的預言,藉以嚇唬自己的女兒,甚至慫恿女兒拒絕按照章法跟他結合。她知道大夫是個力大、剛強的人,擔心他在她睡著時強迫她,所以,她在上床之前,都穿上母親拿厚帆布給她縫成的一條襯褲;襯褲是用交叉的皮帶系住的,前面用一個大鐵扣扣緊。夫婦倆就這樣過了若干月。白天,他照料自己的鬥雞,她就和母親一塊兒在刺染上繡花。夜晚,年輕夫婦卻陷入了煩惱而激烈的鬥爭,這種鬥爭逐漸代替了愛情的安慰。可是,機靈的鄰人立即覺得情況不妙,而且村中傳說,烏蘇娜出嫁一年以後依然是個處女,因為丈大有點兒毛病。霍·阿·布恩蒂亞是最後聽到這個謠言的。

  「烏蘇娜,你聽人家在說什麼啦,」他向妻子平靜他說。

  「讓他們去嚼舌頭吧,」她回答。「咱們知道那不是真的。」

  他們的生活又這樣過了半年,直到那個倒黴的星期天,霍·阿·布恩蒂亞的公雞戰勝了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的公雞。輸了的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一見雞血就氣得發瘋,故意離開霍·阿·布恩蒂亞遠一點兒,想讓鬥雞棚裡的人都能聽到他的話。

  「恭喜你呀!」他叫道。「也許你的這只公雞能夠幫你老婆的忙。咱們瞧吧!」

  霍·阿·布恩蒂亞不動聲色地從地上拎起自己的公雞。「我馬上就來,」他對大家說,然後轉向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

  「你回去拿武器吧,我準備殺死你。」

  過了十分鐘,他就拿著一枝粗大的標槍回來了,這標槍還是他祖父的。鬥雞棚門口擁聚了幾乎半個村子的人,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正在那兒等候。他還來不及自衛,霍·阿·布恩蒂亞的標槍就擊中了他的咽喉,標槍是猛力擲出的,非常準確;由於這種無可指摘的準確,霍塞·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注:布恩蒂亞的祖父)從前曾消滅了全區所有的豹子。夜晚在鬥雞棚裡,親友們守在死者棺材旁邊的時候,霍·阿·布恩蒂業走進自己的臥室,看見妻子正在穿她的「貞節褲」。他拿標槍對準她,命令道:「脫掉!」烏蘇娜並不懷疑丈夫的決心。「出了事,你負責,」她警告說。霍·阿·布恩蒂亞把標槍插入泥地。

  「你生下蜥蜴,咱們就撫養蜥蜴,」他說。「可是村裡再也不會有人由於你的過錯而被殺死了。」

  這是一個美妙的六月的夜晚,月光皎潔,涼爽宜人。他倆通古未睡,在床上折騰,根本沒去理會穿過臥室的輕風,風兒帶來了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親人的哭聲。

  人們把這樁事情說成是光榮的決鬥,可是兩夫婦卻感到了良心的譴責。有一天夜裡,烏蘇娜還沒睡覺,出去喝水,在院子裡的大土罐旁邊看見了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他臉色死白、十分悲傷,試圖用一塊麻屑堵住喉部正在流血的傷口。看見死人,烏蘇娜感到的不是恐懼,而是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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