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棄疾 > 美芹十論 | 上頁 下頁 |
屯田第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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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充國論備邊之計曰:「湟中積榖三百萬斛則羌人不敢動。」李廣武為成安君謀曰:「要其輜重,十日不至,則二將之頭可致者。」此言用兵制勝以糧為先,轉餉給軍以通為利也。必欲使糧足而餉無間絕之憂,惟屯田為善。而屯田蓋亦難行:國家經畫,於今幾年,而曾未睹夫實效者,所以驅而使之耕者非其人,所以為之任其責者非其吏,故利未十百而害已千萬矣。名曰屯田,其實重費以斂怨也。何以言之?市井無賴小人,為其懶而不事事,而迫於饑寒,故甘捐軀于軍伍,以就衣食而苟閑縱,一旦警急,擐甲操戈以當矢石,其心固偃然自分曰:「向者吾無事而幸飽暖於官,今焉官有事而責死力於我。」且戰勝猶有累資補秩之望,故安之而不辭;今遽而使之屯田,是則無事而不免耕耘之苦,有事而又履夫攻守之危,彼必曰:「吾能耕以食,豈不能從富民租佃以為生,而輕失身於黥戮?上驅我于萬死,豈不能捐榖帛以養我,而重役我以辛勤?」不平之氣無所發洩,再畎畝則邀奪民田、脅掠酒肉,以肆無稽,踐行陣則呼憤扼腕、疾視長上,而不可為用。且曰:「吾自耕自食,官何用我焉。」是誠未睹夫享成之利也。魯莽滅裂,徒費糧種,只見有害,未聞獲利,此未為策之善。 如臣之說則曰:向者之兵怠惰而不盡力,向者之吏苟且而應故事。不如籍歸正軍民厘為保伍,則歸正不厘務官擢為長貳,使之專董其事。且彼自虜中被簽而來,耒耨之事蓋所素習。且其生同鄉井,其情相得,上令下從,不至生事。惟官為之計其閒田頃畝之數、與夫歸正軍民之目,土人以占之田不更動搖,以重驚擾。歸正之人家給百畝而分為二等;為之兵者,田之所以盡以予之;危之民者,十分稅一則以為凶荒賑濟之儲。室廬、器具、糧種之法一切遵舊,使得植桑麻、蓄雞豚,以為歲時伏臘婚嫁之資。彼必忘其流徙,便於生養。無事則長貳為勸農之官,有事則長貳為主兵之將,許其理為資考,久于其任,使得悉心於教勸。而委守臣監司核其勞績,奏與遷秩而不限舉主。人熟不更相勸勉以赴功名之會哉。且今歸正軍民散在江淮,而此方之人例以異壤視之。不幸而主將亦以其歸正,則求自釋於廟堂,又痛事行跡,愈不加恤。間有挾不平,出怨語,重典已縶其足矣。所謂小名目者仰俸給為話,胥吏淚抑,何嘗以時得?嗚呼!此誠可憫也,誠非朝廷所以懷誘中原忠義之術也。 聞之曰:「因其不足而利之,利未四、五而恩逾九、十。」此正屯田非特為國家便,而且亦為歸正軍民之福。議者必曰:「歸正之人常懷異心,群而聚之,慮複生變。」是大不然也。且和親之後沿江歸正軍民,官吏失所以撫摩之惠,相扳北歸者莫計,當時邊吏亦皆聽之而莫為制,此豈獨歸正軍人之罪?今之留者既少安矣,更為屯田以處之,則人有常產而上無重斂,彼何苦叛去以甘虜人橫暴之誅求哉!若又曰:「恐其竊發」,且人惟不自聊賴乃攮奪以苟生,誠豐沃矣!何苦如是?饑者易為食,必不然也。誠使果耳,疏而遠之于江外,不猶愈於聚乎內而重驚擾乎?且天下之事,逆慮其害而不敢求其利,亦不可言智矣。 蓋今所謂御前諸軍者,待之素厚而仰之素優,故驕。驕則不可複使,此甚易曉也。若夫州郡之卒異於是。彼非天子爪牙之故,可以勞之而不怨,而其大半出於農桑失業之徒,故狎於野而不怨。往年嘗獵其丁壯勁勇者為一軍矣,臣以為可輩徒此軍,視歸正軍民之數倍而發之,使阡陌相連,廬舍相望,並耕乎兩淮之間。彼其名素賤,必不敢倨視歸正軍民而媒怨;而歸正軍民視之,猶江南之兵也,亦必有所忌而不敢逞。勢足以禁歸正軍民之變,力足以禁屯田之利,計有出於此者乎? 昔商之頑民相率為亂,周公不誅而遷之洛邑,曰:「商之臣工,乃湎於酒,勿庸殺之,姑惟教之。」其後康王命畢公,又曰:「不臧厥臧,民罔攸勸。」始則遷其頑而教之,終則擇其善而用之。聖人治天下未嘗絕物固如此。今歸正軍人聚于兩淮而屯田以居之,核其勞績而祿秩以誘之,內以節冗食之費,外以省轉餉之勞,以銷桀驁之變,此正周人待商民之法,秦使人自為戰之術,而井田兵農之遺制也。況皆吾舊赤子,非如商民在周之有異念,術而使之,天下豈有不濟之事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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