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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道姑夙慧早通佛 孝子性急夜尋仇(2)


  「我原是不敢到桃源去的;一則仗著事隔多年,官府緝拿的事,早已弛緩;我又改換了道裝,留了鬍鬚,就是熟悉的人,非留意也看不出;二則仗著本身學會了些法術,便是武藝也比從前長進不少,尋常差役,不怕他一百八十的趕過來,也只能白望我一眼,奈何我不了。古人說的:『藝高人膽大。』確是不差。我到桃源西城外四十裡地方,尋找蓮花山,問地方人,並無人知道蓮花山這名目。幸喜還記得你父親說過,蓮花山是因山形像蓮花,依著這形式去找,才被我找著了。上山走不到幾步,只見迎面豎著一塊四五尺高、一尺多寬的石碑;看碑上刻著一行字道:『此山有惡獸傷人,行人繞道。』

  「我看了不禁吃了一驚。暗想:這就奇了!既有曾師傅在山內清修,如何容惡獸停留山內,並聽憑出來傷人,不加驅逐呢?究竟是怎樣兇惡的獸,難道連曾師傅都不能驅除嗎?我當日沒向曾師傅問明白,莫不是他老人家已不在這山裡了,所以產生了惡獸,沒人能驅除?然我既辛辛苦苦的多遠到這裡來,總得上山尋著蓮花洞看個實在,不能因這塊碑就嚇得不敢上去。想罷,也不害怕,大踏步走上山去。好在山中樹木雖多,山勢並不甚陡峭,不似過九華山時那般提心吊膽。

  「我約莫走了一二百步遠近,陡聽得樹林中風響;那風的來勢極猛,不似平常風暴,滿山都刮到了。這風只從一線台來,樹木紛紛向兩邊撲倒,彷佛是一道瀑布沖瀉而下,分明是向我跟前沖來。我知道必就是那惡獸來了,忙一面念著護身咒,一面手捏雷訣等待。剛看見一隻黃牛般大的野獸,形象彷佛獅子,滿身的毛衣直豎,從向兩邊撲倒的樹木坑中,比箭還急的飛撲過來。已離我不到十步遠了,忽聽得山上有人喝道:『法隨不得無禮!』

  「這一聲喝出,那野獸就如奉了軍令,立時停步;滿身的毛衣也倒下來貼皮貼肉了,陡起的風暴也息了。牠似乎是有知覺的,閃著一對如電光的眼睛,向我望了一下,掉頭嚲尾,緩步走入旁邊樹林中去了。我一聽山上喝野獸的聲音,即知道是曾師傅;不過相離得遠,又被樹木遮斷了,看不見他老人家立在何處。不過,這顆心卻放下了,不用著慮他老人家不在山上;更不用提防惡獸再來。只是心裡有些疑惑,這惡獸既是經曾師傅一叫喚,便不敢出來傷我,何以聽憑惡獸傷害別人,使行人繞道呢?旋上山旋這麼思想。方走到半山,就見曾師傅端坐在一方很大的磐石上。我緊走上前頂禮。曾師傅抬了抬身,說道:『辛苦你了!是特來回信的麼?』我便將看見小翠子,果是又聰明又美貌的話說了。

  「曾師傅點頭道:『雖是聰明美貌,然在武溫泰夫妻手裡,也調教不出一個好女兒來。我看在我父親和我三哥的分上,情願費點兒精神,替曾家調教一個好媳婦出來;但是這事仍得累你。你去乘武溫泰夫妻不留意,將小翠子帶到這裡來,不可給人知道。我當初尋著這蓮花洞的時候,本地方的人,也多有聽得說的。這個也跑來看看,那個也跑來瞧瞧,一個個問長問短擾得我很苦,卻又沒有方法可以拒絕他們。那時我初入山修煉,不能辟穀,便不能將洞口封閉。地方有人來了,只得分神與他們周旋。後來竟有本地的無賴子,傷天害理的想來汙我。我這時雖已靜修十年之久,護身辟邪之法,蒙菩薩在夢中傳授;然因不曾試用,不能有恃無恐。

  「『喜得這口出洞遊行,忽遇你方才上山時所見的那異獸,張牙舞爪向我撲來。我賴佛法將牠降伏,看牠已通靈性,對牠說經,牠一般的知道俯伏靜聽。因想到我獨自在這山裡修道,如遇魔障到來,道行淺薄,不能抗拒,豈不可怕?今此異獸應時而至,必是佛力加被,特地遣來給我護身的。這異獸原名狻猊,矯健無比。當下降伏牠之後,即與牠摩頂受記,取名法隨。命牠看守這山側,但是不許他傷人性命,只將上山來看我的人嚇退便了。

  「『不過,初時野性難馴,雖不曾將上山的人咬死,然接連傷了幾個;幸虧所傷的,就是想來汙我的無賴,也沒有斷送他們的性命,終成殘廢之人罷了。地方紳耆見山裡有惡獸傷人,不知究竟,妄想邀集獵戶來圍殺。還好所來的獵戶,一見法隨出山的威勢,都股栗不敢動彈。地方紳耆沒奈何,就刻了山下那塊石碑,告誡行人不走這山裡經過。自從那碑豎立之後,幾十年無人敢上山來。有時雖有膽大的鄉人,以為法隨已不在這山裡了,悄悄的偷來探看;只須法隨一聲大吼,登時林穀震動,探看的就慌忙逃去了。」

  「我聽了曾師傅這番話,疑團才釋;原來是特地降伏這梭猊,看守蓮花山的。那地方上人,若不是因山上有這異獸,不但曾師傅當時被人擾得不能安心修道,就是後來小翠子到那山上,也必不能安身了。我奉了曾師傅的吩咐,去帶小翠子上蓮花山;若不是曾師傅叮囑我,不使武溫泰夫婦知道,隨時都可以將小翠子帶走。武家全家的人住在一隻小船上,小翠子又輕易不獨自上岸,何能避開武溫泰夫婦的眼,將小翠子帶走呢?就為這一點,害得我跟著武家的船,奔波了幾個月。直到那日在黃鶴樓下,方得遂我心願。那機緣真可以說是千載一時了。

  「我將小翠子送到蓮花山,曾師傅忽問我道:『廣德真人交給你的那古玉玦呢?帶在身上麼?』我說:『在身上。』曾師傅道:『那是我父親傳下來的東西,你給我罷;我有用處。』我自從接受那玉玦之後,即緊系在腰間,片刻也不曾解下過。這時,只得解下來,交給曾師傅;也不便問他有何用處。

  「小翠子卻好,雖是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兒,卒然使他離開他父母,住在那人跡不到之處,若在平常的女孩子,處到這般境遇,便不哭得死去活來,也必悲傷終日,不言不笑;小翠子不然,當在黃鶴樓下,初將他帶走的時候,因恐怕他叫喊,只得用法術把他的本性迷住,使他沒有知覺。及至上了預雇的船,就回復了他的本性,略對他說了幾句,帶他上山學道的話,他全不曾現出憂戚的樣子。我還存心提防著他,恐怕他乘我不備,逃上岸去追尋他父母。誰知他直到蓮花山上,沒有露過半點兒不快活的神氣。曾師傅見了他也很高興。

  「我原可以不在蓮花山停留的,只因曾師傅早已斷絕了人間煙火食,小翠子又年紀太小,不能自行坎爨,非留我在山上;就是曾師傅也覺著為難。好在我得了哈摩師的傳授,正要求一個靜心修煉之所,更難得有曾師傅這樣的大德,做我清修伴侶。因此,我便在蓮花山上,每日除弄兩頓飲食之物,我與小翠子兩人吃喝之外,只是靜心修煉。小翠子得曾師傅傳授,竟比成人還肯努力上進。

  「我在蓮花山住了一年半,小翠子已漸漸能自行覓食了。這日,曾師傅傳我到他跟前,說道:『陸繩祖為人,氣度很大,所處的又是化外之地,正好容納小摩天嶺那般人物。你的遭際獨好,得了入道之門,本來可以不必到會理州那方去的;不過曾服籌將來也得在那地方,圖一個立足的所在,不能不先打發你去,替他做一點兒基業。』他老人家說了這話,並就我耳根吩咐了:番。我就此離了蓮花山,到會理州去。」

  劉恪至此問道:「就表叔耳根吩咐的,到底是甚麼話呢?難道是不能給小翠子聽的嗎?」成章甫連連點頭,笑道:「正是不能給小翠子聽的。」劉恪又問道:「可以說給我聽麼?」成章甫笑道:「也不能說給你聽。將來自有使你知道的這一日便了,此時用不著追問。我在會理州佈置好了,才托你這位胡師傅,去襄陽設法帶你出來。不料胡師傅到襄陽,卻鬧出了命案,下在獄裡。他說有誰能放他出獄,即將法術傳給誰的話,用意就在想你放他。但是那番話沒人說給你聽,又猜你沒有那麼大的膽量,所以只得教鄭五來開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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