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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慈恩寺親戚樂情話 九華山妖魔發怪聲(3)


  胡慶魁走到大殿上一看,並不見有甚麼道家裝束的人;隨向山門外及四處望了一望,也沒有。遂回頭問小沙彌道:「你在那裡看見那道人?」

  小沙彌也伸著頸子,向各處望著,說道:「咦?跑到那裡去了呢?我因他在這大殿上東張西望,問他又不開口,所以向師傅去說,不知他一轉眼就跑到那裡去了。大約是一個瘋子,不是胡爺約了在這裡相會的朋友。」

  胡慶魁也沒得話說,只得舉步待回到自己住的僧寮裡去。才走了兩步,忽聽得小沙彌在後面喊道:「胡爺!在這裡了。」胡慶魁回頭看時,只見一個道人從丹墀東邊寮房裡走出來;正是約了在此地相會的那道友。慌忙上前迎著說道:「怎的今日才來?簡直等的我不耐煩了。」那道人笑道:「你坐在這裡不動的,倒說等的不耐煩。我求你這樣不耐煩的境地,還不可得呢!」

  胡慶魁握著那道人的手,問道:「你為甚麼從那邊寮房裡出來?是去那裡面找我嗎?」那道人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在這殿上,無意中看見一個人從丹墀裡走進那寮房裡去了。看那人似乎面熟得很,一時想不起是誰,更想不起在那裡見過,所以忍不住追上去瞧個仔細。」

  胡慶魁道:「你並不曾到過這裡,如何有和你面熟的人?必是你的眼睛看錯了。」那道人笑道:「這裡就只許你有熟人,難道不許我有熟人嗎?我的眼睛一點兒不會看錯。那人不但是面熟,我並且知道他的身家履歷,只不明白他為甚麼到這裡來了。」

  胡慶魁一面聽那道人說話,一面握著手,引向借居的寮房裡走去。話沒說了,已進了寮房。此時,劉恪正和何玉山坐在房中閒談;見自己師傅引了個道人進來,都起身讓坐。

  胡慶魁指著那道人對劉恪說道:「快過來行禮,這不是讓坐可以了事的。你認識他麼?」劉恪看那道人,生得圓頭方臉,闊背細腰;濃眉大目之間,自有一種威猛粗豪之氣流露出來,覺得自己眼裡平生不曾見過這人。只是師傅吩咐要行禮,只得上面叩頭,說道:「這位道長,弟子好像沒有見過。」

  劉恪叩了頭起來,正想向自己師傅請教道人的名字。還沒開口,忽見那道人的兩眼,如灑豆子一般的掉下兩行淚來;自舉袖揩拭,硬著嗓音問劉恪道:「你沒見過我嗎?真不認識我嗎?」

  劉恪看了這情形,又見這般動問,不由得心中十分疑惑;口裡不好怎生回答,惟有光著兩眼望了那道人發怔。何玉山看了也莫名其妙,立在一旁,不知要如何才好。

  胡慶魁對那道人笑道:「這是怎麼道理,見面倒哭起來了?你們至親骨肉團圓,論理應該歡喜。我是個不相干的人,知道你們骨肉要團圓了,尚且早就在這裡歡喜等著,還準備了一大套恭喜的話,待向你們道賀呢!」說時,隨即掉頭望著劉恪,道:「這位道長,你如何會不認識?不過,認識的時候太早,別離的時候太長,見面想不起來也罷哪!你知道你有一個姓成名章甫的表叔麼?他叫成章道人,就是你的表叔成章甫。」

  劉恪聽了這番話,陡然想起自己義父劉貴臨終時所述的情形來。記得曾說過:表叔成章甫和自己父親最為知己,屢次不顧身家性命的,幫助自己父親抵敵官兵。義父劉貴帶著自己出亡的時候,表叔還在旁邊看著;後來因義父離了桃源,便得不著確實消息了。於今表叔尚在,我父親到那裡去了?

  劉恪既突然想到這上面,不由得緊走幾步,雙膝向成章甫跪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成章甫忙伸手將劉恪扶起,淚眼婆娑的望著劉恪的面孔,說道:「好孩子,你也不要哭了。曾氏門中出了你這麼一個兒子,不但我看了心裡快活,就是你父親在九泉之下,心裡必也是快活的。」

  劉恪立起來問道:「我父親確是已經死了嗎?」

  成章甫只得將曾彭壽當日被害的情形說了一遍,道:「殺你父親的仇人,就是朱宗琪一個。這奴才現在桃源,居然為一縣之首富。你曾家田產,被他占去十分之六。我近年來時常打聽他的行動,原不難隨時代你父親將仇報了。只因知道你父親既有你這個兒子,報仇的事應由你做出來;你做兒子的責任才盡了,你父親也瞑目了,就是朱宗琪也可死而無怨。所以這幾年來,凡與你父親有關的人,大家費盡心力,使你學些能耐。一則好替你父親報仇雪恨;二則還望你繼父之志,努力做出一番事業來。」

  劉恪聽了並不傷感,也不開口,偏著頭好像思量甚麼似的。半晌,忽抬頭呼了一聲表叔,問道:「在黃鶴樓下帶走小翠子,這番又送小翠子回船,都是你老人家做的事麼?」成章甫點頭道:「是我做的。」劉恪又問道:「那麼到武家船上尋我的,也是你老人家了?」成章甫道:「自然是我。」劉恪道:「你老人家既有在水波上行走的本領,當日我父親中計被擒,你老人家何以不去救援呢?」

  成章甫長籲了一口氣道:「我當時若有此刻的本領,你父親或者不至於死得那麼慘。然氣數已定,你這邊的人本領大,他那邊的敵人本領還更大;專仗本領,有時也是無濟於事的。我當日見你父親被難之後,料知大事難成,跟在裡面把性命送了,徒然使枉死城裡添一個枉死鬼,似覺太不值得。於是打定主意,乘黑夜悄悄偷出營寨,向貴州路上逃走。當時只求逃得性命,苟活餘年,私願已足,那裡還敢有學道的奢望!

  「逃了幾日,已逃進了貴州省境。論事勢,只要能逃出了湖南,當時便不怕有人來難為我了。不過,心虛的人自然膽怯;雖已逃進了貴州省境,然因地勢與湖南接壤,心中總是害怕,不敢停留。但是自己也沒有一定的去向,只管曉行夜宿的,照著大路向前奔跑。整整逃了二十多日,心裡才漸覺安然了。

  「這日走到一處,見是一個小小的市鎮;雖不甚熱鬧,也有數十戶人家,中有三、四家火鋪。我因走的有些疲乏了,就在火鋪裡休息休息。火鋪的夥計過來周旋了一會,問道:『客官上那裡去?今日不走了麼?』我說:『天色還早,再走二三十裡路歇店也不遲。』那夥計打量我幾眼,問道:『客官是初次在這條路上行走麼?』我是心裡懷著鬼胎的人,隨時隨地都怕人看出破綻,知道我是從湖南初逃出來的;其實路隔千多裡,誰會無端疑心到湖南造反的事情上去?不過我既防人看出破綻,便不肯承認是初次行走的話,就隨口答道:『我在這條路上行走過好幾次了;今日還得趕路,不能在這裡歇宿。』那夥計見我這麼說,望我笑了一笑,走開去了。

  「我也不在意,給了兩文茶錢,馱上包袱又待上路。才走了幾步,有一個人好像是那火鋪的老闆,追了出來,說道:『天色已是不早,客官今日不要走,在小店歇了;明日再走,豈不很好嗎?』我說:『我要趕路,不然就早些兒落店也不要緊。』那老闆說道:『客官不要弄錯了,只道我是為做生意留你住夜。實在是此刻天色已經不早了,前面山路不好行走,你又沒同伴的人,一個人走這條路。在上午還好一點兒;於今快要黃昏了,若錯過了這個宿頭,朝東非翻過九華山,便沒有歇處。那九華山是遠近馳名,一過正午就不好走的。你必是初次走這條路,不知道厲害;我看你是出遠門的人,不能不說給你聽。』

  「我一聽那老闆的話,只得停了步,問道:『九華山上有甚麼東西厲害?我實是不知道。既承你的好意,何不爽性說給我聽?』那老闆道:『這話我卻不敢說,我只能勸你不走。至於那山上有甚麼東西厲害?你將來自然會知道的,此時用不著我說。』我見他說話,忽又這麼吞吐,便笑問道:『是不是有好漢在那山裡落草,不許行人經過呢?』那老闆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此刻太平時候,那有強盜落草的事!』我說:『既是沒有強盜落草,此外我都不怕。謝你的好意,我還是要趕路。』

  「我當時所以不肯在那火鋪歇宿,一則是為時候太早;二則也有些疑心那火鋪定要留我歇宿,是不懷好意;三則仗著自己會些武藝,只要沒有大夥的強盜攔劫,旁的都不害怕。有這三個原因,遂拔步又走。走時,還聽得那老闆歎氣,說道:『不信老人言,饑荒在眼前。』我也不做理會,仍上前行走。只是一邊走,一邊心裡想道:若不是那老闆存心不好,看了我的包袱沉重,打算將我留下來,謀我的財;便是九華山上出了傷人的虎豹。好在我身邊帶了防身的利刀,又仗著少年時練的武藝,就是真有虎豹前來,也不懼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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