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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山亭小憩耳割八雙 峻嶺仰攻兵分三路(2)


  「這八個人的武藝都已練得有個樣子了,肩上的麻又不甚重,行走起來,比尋常人自是加倍的快;但是努力的向前追趕,追了二、三十裡遠近,仍不曾追上那少年。八人倒不由得有些著急起來,暗想那少年騎在馬上,雖能跑得很快,何以那漢子挑著那般重擔,也能跟得上呢?一面這麼揣想,一面仍是努力前追。直追到界嶺底下,才遠遠的望見那少年反操著手,立在嶺上的休息亭中,神閒氣靜的朝嶺下看著;皮箱、馬匹都在亭子旁邊。八人見了,好生歡喜,一個個腳不停步的爬上了嶺。只見那少年很殷勤的迎著說道:『諸位真辛苦了!請坐下來休息罷!』

  「八人自從火鋪裡動身,一口氣追了四十多裡路,又不停留的爬上這座界嶺,也實在累得乏了,不能不坐下來休息一會;等精力略略的回復了,再動手和少年廝殺。當即各擇了一個地方坐下來;看那挑皮箱的漢子已仰面朝天的躺在亭子裡睡著了,呼呼的鼾聲從鼻孔裡發出來,好像也是累得疲乏不堪的樣子。連那馬匹都垂頭戢耳的,只三隻蹄著地,一隻蹄提起來休息;肚帶已解松了,鞍韉歪在一邊。少年靠亭柱坐著,兩眼垂下,現出要睡卻不敢安睡的神氣。八人見了這種情形,都安心樂意的休息;料知那少年一時斷不能就走,不妨多休息些時;免得因累乏了,減少廝殺的力量。

  「八人約坐了一頓飯久的工夫,只見那少年忽伸了一個懶腰,一眼就望著那個資格最老的,從容笑道:『承諸位的盛情,一路跟隨兄弟到了這裡,兄弟實在感激之至!只是兄弟有一句不中聽的話,想向諸位說說,望諸位不要動氣。諸位雖說是去雲南做麻生意的,不但不轉我這點兒金銀的念頭,並可以幫助我對付外來轉念頭的。話是說得好聽,不過我是個初出門的人,膽量小,疑心多,總有些著慮諸位的話不甚靠得住。我待時時刻刻的防備著諸位罷,提心吊膽的覺得太苦;待不防備罷,恐怕落了諸位的圈套,萬一失事,不是當耍的。再四思量,不如大家索性推開窗子說亮話,你們真是做麻生意的行商便罷,不妨大家做一道走;若我疑慮的不錯,你們果是特地跟來轉我這兩箱金銀的念頭,那麼在此地就得動手了。因為過了這界嶺,一路到銅仁,多是平陽大道,再也尋不出這麼好的所在了。你們老實說罷!』

  「那少年話才說畢,資格最老的已跳起身來喝道:『不錯,對不起你,我們原定了是在此地下手的。』旋說旋從衣底拔出一把尺多長的尖刀來,只將腳尖一墊,已躥到了少年跟前,擎刀便刺。少年不慌不忙的等到刀已刺近了胸前,才伸出兩個指頭,迎著刀鋒一捏,順勢往旁邊一拖。那人因來勢太猛,腳底下早已站立不牢,撲地一跤栽去,正倒在少年腳邊;少年一提腳就站在那人的背上。這七人看那人動手,也都跳起來,各自拔刀在手,待一擁攻上前去。

  「只見那少年兩眉一豎,望著七人厲聲叱道:『敢動者死!』七人聽了這聲音,一看少年的臉色,那兩隻眼睛就如兩道閃電,神光四射,使人看了不寒而慄。原是一個極飄逸的美少年,言詞典雅,舉止溫文,一些兒沒有使人望而生畏之處;不料一轉眼之間完全改變了一副神氣,真是神威抖擻,直可辟易千人。那七個人雖已各自拔刀在手,待一擁上前廝殺;但一遇那種神威,便不知不覺的嚇得手腳都軟了。加以眼見得那個資格最老、本領最高的同夥,尚且絕不費事的就被那少年打翻在地,不能動彈;人孰不怕死,自然再也鼓不起上前廝殺的勇氣。一個個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

  「那少年已將那把尺多長的尖刀奪在手中,見七人都往後退,有想逃走的意思。接著又厲聲叱道:『站住,不許動!』說也奇怪,七個人雖沒有了不得的本領,然也不是軟弱無能之輩;打不過罷了,難道逃也逃不了嗎?不知怎的,少年一叱道站住,七人竟比聽了軍令還顯得服貼,一個個真個矗然立住不動了。少年現出盛怒的臉色,向七人瞪了一眼,只瞪得七人如篩糠一般的抖起來。

  「少年虎吼了一聲罵道:『狗賊的強盜,簡直不識抬舉!我因久聞張躐蹋的名,以為他是一個好漢,本當繞道到他山寨裡拜訪的;無奈官事緊急,我母親限我七日趕到銅仁,沿途不許眈擱,只得打算再回到山寨道歉。以為張躐蹋既是鎮遠道上的好漢,做買賣必得做個來清去白,不至胡亂動手;誰知他手下竟收了你們這種辱沒師門的徒弟。我素聞張躐蹋的山規很嚴,無論在他手下多年的徒弟,大小買賣都得稟明他,聽他吩咐。派誰的出馬,都得由他作主;如敢私自在外傷人一根毛發,便處死罪。你們這次是私自跟來動手的嗎?還是奉命而來的呢?快照實說出來,我好發落。』

  「七人見少年說得這般清楚,真是說不出的心中悔恨!面上羞慚,大家都不知如何回答?少年一迭連聲的催促,其中才有一個膽氣稍壯的答道:『不奉張二哥的命,我們如何敢私自跟來?』少年很驚訝似的,連咦了幾句道:『這就奇了!是張躐蹋教你們跟到此地來動手的嗎?你們要知道這不是可以胡說亂道的事啊!到底是不是張躐蹋打發你們來的?』那膽氣壯的料知不能不說實話,只得將張躐蹋兩次追趕上來,教他們回去的話說了。

  「少年才仰天打了一個幹哈哈道:『你們這些東西好大的狗膽!我本待盡取你們的狗命,替張躐蹋整頓山規;既不是私自跟來,姑饒你們一死。只是張躐蹋兩次追你們回去,你們何以不聽?死罪可免,活罪萬不能逃。你們有耳不聽寨主之言,要這耳朵何用?」說罷,彎下腰去就用手中尖刀哧哧兩下,將躺著的兩耳割了。七人眼睜睜的望著,心中害怕萬分。眼見得就要割到自己頭上來了,只是不但不敢動逃走的念頭,連躲閃都不敢躲閃一下,呆呆的立著與木偶一般;硬著頸項,聽憑少年一刀一隻耳朵,八個人整整的被割去一十六隻耳朵。」

  張必成聽到了這裡,忍不住插嘴笑道:「難道他們八個人都嚇昏死過去了嗎?怎麼痛起來也不知道躲閃呢?」

  李曠搖頭道:「這話不是我捏造得來的,當日同被割了兩耳的人,親口對我說的。譬如耗子見了貓,池魚遇了獺,就有逃跑的力量,到那時也施展不出來了。那少年割完了一十六隻耳朵,才將尖刀往地下一攢,道:『你們回山寨去,只說我周開發拜上張寨主,已領教過了,下次恕不再到山寨拜訪。去罷!』撲在地下的那人,當周開發提步去割七人耳朵的時候,背上如釋了千觔重負,已掙扎得站起身來。『去罷』兩字一出周開發的口,八人登時活動了,掉轉身就待逃竄下嶺;周開發又喝一聲站住,嚇得八人又不敢跑了。

  「周開發仍回復了溫文爾雅的神態,笑指著麻擔並地下尖刀,說道:『你們的買賣沒做成,難道連本錢都損掉不要了嗎?何苦害怕到這一步!我如果要取你們的性命,你們便插翅也飛不了;既饒恕你們回去,就慢點兒走也無妨礙。』八人聽了這話,益發覺得羞慚無地。只得拾起尖刀,各人挑了麻擔,忍痛低頭走下界嶺;回頭看嶺巔休息亭內,沒有周開發的影子了,才就路旁樹底坐下來。由那個資格最老的從身邊取出刀創藥,大家敷上了些兒,才止住了流血。

  「幾個未曾出師的徒弟說道:『我們因不聽張二哥的話,以致弄到這麼一個結果,還有甚麼面目回山寨去呢?不如就此散夥,各自另謀生活;就是張二哥將來知道,也可以原諒我們是出於不得已,不是背叛山規。』幾個已出師的徒弟說道:『那如何使得?我們今日受了周開發小子這般淩辱,此仇!不報?我們八個人都是初次出來做買賣,本來沒有多大的能為,栽倒在周開發手裡,算不了甚麼!回去報知張二哥,山寨裡多少能人,自然有人出頭代我們報仇雪恨,替山寨爭氣揚名的。趁周小子還不會趕到銅仁府的時候,我們晝夜兼程回山寨報信,也還來得及。若就是這麼散了夥,張二哥得不著我們的消息,每日盼望我們回去;只須再耽擱幾日,周小子必已在銅仁府,安然把救他舅父的事情辦妥,天南地北的不知去向了,教張二哥那裡報這仇恨呢?』

  「出師徒弟的力量畢竟大些,這幾個未出師的拗不過,只好依從。於是八個人腳不停步,三日的路程,只一晝夜便趕回了山寨。張躐蹋一眼看見了八人的狼狽情形,立時氣得幾乎昏死了。八人仍不敢不照實稟報;張躐蹋氣恨得拔出佩刀來,要將八人一併殺卻,再親自下山找周開發拚個死活。山寨中眾徒弟都環跪替八人要求繞命,張躐蹋執意非殺不可;虧得不前不後,正在這緊急的時候,忽有一個小兄弟飛跑進來報道:『老祖師來了!已到了山下。』他們所謂老祖師,就是惠清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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