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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報大仇老師誡謹慎 謀內應舊僕表忠誠(3)


  李曠叩辭了出來,即日帶著二十四個把兄弟,一同到南京。不敢在城內居住,恐怕被人識破,在離城十來裡的一座古廟中住著。那廟名叫石將軍廟,建造的年代,大約已很久遠了;廢井頹垣,沒人修理,僅有一個跛了腳的老廢物當廟祝。這老廟祝每日只顧將神殿略事打掃,及管理他自己住的一間平房,其餘所有的房屋都空閒著,聽憑各路逃荒的人及地方無業遊民棲息,老廟祝概不過問。

  廟門以內,隨處都是用三片磚頭架起的爐灶,蘆茅草管,遍地皆是。到這廟裡去求神的,不是小偷,便是專吃賭博飯的無賴。石將軍是誰?是何朝代的人物?這廟是甚麼時候由甚麼人建築的?縣誌上無可稽考,地方故老更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因為在廟裡棲息與來往的,盡是下等人,中等社會以上的人,就走錯了路,也不走到廟裡去。李曠帶著那二十四個把兄弟,也裝作逃荒的模樣,就在石將軍廟裡的兩邊廊簷下住著。

  李曠親自到劉達三家一打聽,湊巧劉達三出差不在家中,幾個有些兒能耐的黨羽,都跟隨著去了。家中除張升而外,只留了兩三個沒多大本領的當差。

  張升一見舊少主人來了,自是欣喜無限,當即將李曠引到僻靜無人之處,說道:「少爺此刻正來的湊巧!若再遲十日,不但劉達三回來,這仇不容易報復;就是曾許配給少爺的這位小姐,也已嫁到王家做姨少奶奶了,縱有回天的力量,也不能望破鏡重圓了。」李曠問道:「他家婉姑又許給了姓王的嗎?」

  張升道:「那裡是甚麼許給的,拿女兒做人情送給人也罷!那兵備道王小齡是總督跟前第一個紅人,四個兒子都已娶了媳婦。大少爺是正太太生的,討了兩個姨太太;二少爺、三少爺是姨太太生的,也各自買了兩個堂子裡姑娘做姨太太;惟有第四個少爺,是王小齡三姨太跟前一個丫頭生的。

  「那丫頭容貌生得不好,並不得王小齡的寵愛。只因王小齡在二十多年前,歡喜在外面眠花宿柳,又怕姨太太吃醋,只好半夜三更悄悄的從後門出進。那丫頭要巴結王小齡,就很小心的替王小齡開關後門;王小齡感念那丫頭這點好處,瞞著人和丫頭睡了。想不到一睡就懷了胎,十個月滿,生下這個四少爺來。王小齡的正太太、姨太太都不答應,要將那丫頭和四少爺都置之死地;王小齡跪在地下哀求,才肯留子去母,把那丫頭賞給了當差的。

  「如今四少爺長大了,已在前年娶了媳婦,不知麼聽得人說劉家婉姑生得好,想弄去做姨太太;卻因劉達三也是南京有名的候補道,恐怕碰釘子,不敢托人來說。劉達三在南京結交的人多,消息最靈通;四少爺雖不曾托人說,而那種想納妾的意思,已有人傳到劉達三耳裡。劉達三初聽這話,也不大高興,說:『王老四太瞧不起人,他老子是道台,我也是道台,我家的小姐為甚麼給他家做小老婆?』

  「不料,劉達三回家將這話向張金玉一說,張金玉倒十分慫恿,說:『王小齡這樣火也似的紅人家,眼前就有升臬台的消息,嫁給他們家少爺做姨太太,比嫁給平常人做正太太的強多了。他家有甚麼辱沒了你女兒的地方?老實說起來,你女兒從小就曾許過了人家的;李家那孩子,還在你家住過多時。於今要另配人家,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的倒沒要緊;若是知道你與李家情形的,都得存心忌諱呢,誰肯好好的娶你女兒做媳婦?』

  「劉達三心中最害怕的人就是張金玉,聽了張金玉甚麼話,不但不敢怪他說的太混帳,並覺很有道理似的。倒連忙恭維張金玉道:『虧你倒想到了這一層,可見得女兒姻緣是由前定的。我女兒若沒有李家那回事,無論如何也不至嫁給人做小。因李家那孩子在我家住了些時的緣故,同鄉的、同事的都只道我女兒已許了人家,所以幾年來沒有前來說媒的。我雖曾托人代我留意選婿,無奈東不成西不就,吃虧就在小時候不該胡裡胡塗的許給李家。」張金玉見劉達三這麼說,他是巴不得趁早把婉姑子嫁出去的,自然盡力的攛掇,直攛掇得劉達三倒去托人向王小齡四少爺示意。是這般拿親生的女兒去巴結人,還有個巴結不上的麼?

  「那四少爺聽了,喜出望外,原打算連日子都不選擇,就在第二日打發一乘轎子來接過去的。劉達三覺得太沒有排場了,面子上有些過不去,王四少爺才教陰陽先生選日期,以越近越好。偏巧幾個陰陽先生都說照男女的生庚八字配合起來選日,十月初十日以前的干支,都不相宜,並且凶煞太重;須過了初十,可用的日期就多了。王四少爺沒法,只得定十月十一日。今日是十月初三,所以我說少爺再遲來十天,婉姑子已到人家做姨奶奶去了。」

  李曠聽了張升這些話,只氣得咬牙切齒,連恨了幾聲問道:「婉姑子既是十一日就要出嫁了,劉達三為甚麼卻在這時候出差去了呢?」張升搖頭道:「他平日出差去那裡?幹甚麼事?照例沒人向我說,我也不問。因為我在他家裡看門,他出差輪不著帶我去。我猜他在十一日以前,必能回來。」李曠點頭道:「嫁給人家做小老婆,老烏龜不在家,倒也沒要緊;只要有了那婊子,就可以作主了。」張升笑道:「老烏龜就在家,不問大小的事,也都是那婊子作主,老烏龜連鼻孔裡也不敢哼一聲。」

  李曠略停了一停,忽然說道:「哦,我倒把一句要緊的話忘記問你。老烏龜把婉姑子許給王家做小老婆的事,婉姑子自己知道麼?」張升忙舉雙手搖著,說道:「他自己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他家裡絕沒有這麼安靜。」李曠道:「這是甚麼道理呢?」

  張升道:「去年就為婉姑子許人家的事,害得秋海棠丫頭挨了一頓飽打,攆出去,白白的送給周媒婆了。記得是去年十一月裡,劉達三托人替婉姑子說媒。那人說青浦趙家又富又貴;雖是那男子有三十多歲了,娶去做繼室,然前妻沒有兒女。劉達三打聽得那趙家確是有百萬家財,並有幾個人在外省做官,已將婉姑子的八字回過去,打算許給趙家了。後來不知怎的,趙家又把八字退了回來。

  「當劉達三回八字過去的時候,婉姑子身邊的丫頭秋海棠在外面聽得說。那丫頭才有八、九歲,不知道輕重,以為自己小姐許人家是喜事,一回到裡面,就說給婉姑子聽。婉姑子聽了,便睡在床上哭泣起來,飯也不吃,話也不說。秋海棠看了,也不知道是為他自己不該亂說,嚇得倒去說給張金玉聽。張金玉跑到婉姑子房裡看了一看,問甚麼事睡在床上哭泣?婉姑子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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