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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燈影刀光腰纏十萬 夜闌人靜壁立千尋(3)


  作怪!院內原是空洞洞的,沒有人影;說完這套話,也不見有人從甚麼黑暗地方出來,忽見湘妃榻上端端正正的坐著一個身材瘦小的人。面貌、年齡雖看不分明,然就那點兒殘餘的月色,已能分辨得出這人的年紀,至多不過二十多歲。面貌甚是清秀,行裝打扮;赤手空拳,並沒攜帶何項兵器。端坐在湘妃榻上,望著何壽山,現出很輕視的笑容。

  何壽山這一驚倒不小!思量這東西的本領,必有驚人之處,不然也不敢赤手空拳的到這裡來;我倒要仔細些才好,不要因輕敵跌在他手裡,喪了我在這裡的威名。心裡這般想著,口裡故意放高嗓音問道:「請問朋友,深夜來此,有何見教?」這人從容笑道:「你倒問我嗎?連我也不知道這時分來看你的,應該是為甚麼事?」

  何壽山道:「是朋友,有話儘管明說,不要像這麼半吞半吐。你不說出來,我怎生知道你為甚麼?」

  這人忽將臉色沉下說道:「你既非我明說不可,就只得不和你客氣了。姓楊的徒有闊名,實在沒有多少錢;並且他的錢,也來的不容易,他就送給我,我也不要。只要你把系在腰裡的那包裹給我,就夠我使費的了。這是你力量做得到的,就解下來罷!」

  何壽山聽了心裡又是一驚,極力裝出鎮靜的樣子說道:「我腰裡系的甚麼包裹?你這話從那裡說起?我不明白。」

  這人哈哈笑道:「真菩薩跟前,豈是可以燒得假香的麼?我不知道你腰裡系的甚麼,也不向你這麼說了。你這人真不漂亮,還裝甚麼胡塗!」

  何壽山料知這人必有些來歷,自己腰間系的包裹,除自己而外,沒第二人知道;即算是劉達三那方面派來的人,也不見得能知道。從南京動身起,終日系在腰間,不曾時刻解下的事,如何敢斷定說是系在腰裡的包裹呢?這回賴是賴不過去的;待和他動手罷,看這情形,只怕敵不過他。

  何壽山正在計算如何對付,這人已立起身來說道:「用得著甚麼躊躇!拿出來不拿出來,只憑你一句話,我並不勉強你。我的事多,沒有閒工夫和你久纏。你若因是一個人在這裡,有些膽怯,不敢說不拿出來的話;我知道你在這裡收的徒弟很多,不妨都叫出來,可做你的幫手,我在此靜候著你便了。」

  何壽山又是羞慚,又是氣忿,不由得橫了心說道:「我腰裡是有包裹,包裹裡也是有價值十多萬的珍寶;但是我這包裹,一則來的不容易,二則將來的用處還很多,我和你素昧平生,憑甚麼要完全送給你?東西現在我腰裡,你有本領取出,儘管動手;教我自己解下來給你,你就得先給點兒憑據我瞧瞧。」

  這人聽了並不生氣,笑嘻嘻的說道:「你不拿出來,只由得你,我原說了並不勉強。你好生守著罷,我去了。」腳尖一點,已飛身上了屋簷。在月陰中只見影兒一晃,已躥過房那邊去了。

  何壽山覺得這人的舉動太奇怪,跑回房拖了一把單刀,也翻身跳上房簾,疑心他到楊松樓房裡去了。立在房檐上看時,見西方房角上一條黑影,正向地下跳去,相離不過數十步遠近;估量追趕得上,即施出平生的本領來,朝著那方向追去。追到房屋盡頭處看時,這人似乎不覺得後面有人追趕,頭也不回,緩緩的向荒僻處一條小路上走去。

  何壽山暗忖:「這人不是辰州口音,言語舉動也沒有江湖氣派,無端的半夜跑來向我要包裹;我不給他,又一句話不說,就這麼走了。這到底是一種甚麼舉動呢?他既知道我腰裡有包裹,豈不知道我這包裹是絕不肯輕易送給人的!不打算來問我要則已,既打算來要,話又說得那麼硬;怎的我一說教他儘管動手,倒自己軟下來走了呢?難道他本來沒有驚人的本領,不過是這麼拿大話來嚇嚇我麼?又難道是劉達三打發他來,有意試探我的麼?總之,我此時既已跟下來了,終得跟出他一個下落,看他跑到那裡去?」

  何壽山悄悄的跟著;這人一點兒不覺著的樣子,不過越走越快。何壽山恐怕追蹤不上,盡力在後面追趕;又怕腳聲給這人聽得,把所有輕身運氣的能耐,都使了出來。只是看這人舉步的神氣,始終行所無事的,絕沒有絲毫吃力的表示。腳踏在沙地上,就和踏在棉花上一般,相離只一兩丈遠,全不聽得聲響。何壽山直追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好容易才盼得這人漸漸的將腳步放鬆了,向一座山中走去。

  此時天已發曉,何壽山看這山形勢陡崎,全是大塊的頑石堆成。石上蒼苔油滑,加以凝露如珠,映著迷蒙曙色,彷佛像是一座黑玻璃屏風,並沒有道路可通山頂。只見這人繞著山麓,走了約二裡遠近。山勢略平緩了些,從山腳到山頂,接連不斷的有大塊岩石凸出。身體靈捷、膽量又大的人可以攀著岩石上山頂。

  何壽山看山上山下都沒有房屋,天明了也不見行人,心想這東西跑到此地來,幹甚麼事情?剛這麼一轉念,這人已朝上一躍,跳上離地一丈多高的一個岩石上;不停留又朝上躍了一下,又上了一丈多高,絕不費事的連躍了七、八下。何壽山因仰面朝上看,不留神飛了一點兒灰屑到眼裡,略瞬了一瞬再看時,已不見這人的蹤影了。忙向左右和山頂上張望,不但不見人影,連飛禽走獸都不見有一隻。

  他終覺已追到這裡來了,不跟上山去看個究竟,有些放不下;遂不躊躇,跟著那人往上躍的地位,照樣一步一步往上躥。蹤到第八步,正要抬頭望上面,忽聽得有人說話的聲音就在切近;卻不見有人影觸到眼簾,更覺得奇怪不可思議。

  聽那說話的聲音很明晰,並聽得出是那瘦小後生的聲音說道:「弟子照師傅吩咐的話說出去,何壽山面上已現出驚慌的神氣,只是還想只賴。後來見弟子說得和目睹的一樣,才承認腰裡是有包裹,不過教弟子親自動手去取下來。弟子不敢違背師傅的吩咐,不曾和他動手。只對他說你不拿出來,只由得你,我原說了不勉強的,就抽身上屋。一路緩緩的回來,直到此地,不曾敢回頭向背後望一下。」

  這話說了,接著就聽得很蒼老的聲音答道:「辦得好!他已跟上來了,此刻在洞口立著。去請他進來,我有話和他說。」何壽山聽了這幾句話,不禁大驚失色,打算下山逃走。低頭一看,十幾丈的懸崖,從山下一步一步往上躥,還不覺得甚危險;此時從上面朝下看,就彷佛如立在不見底的深潭之上。萬一跳下去,腳到蒼笞上滑了一下,一路滾跌到山腳,怕不跌個骨斷筋折!

  何壽山因這種心理躊躇了一會,只見那瘦小後生,就從身旁一條石岩縫裡鑽了出來,望著何壽山笑道:「有勞大駕,敝老師在洞中等候,教兄弟來迎接老大哥進裡面談談。」何壽山本是個極有膽量的人,此時只因惦記著腰間那包價值十多萬的珠寶;逆料鑽進這小小的洞裡去,便有登天的本領,也施展不出來。那時甚至連性命都送掉了,後悔如何來得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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