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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燈影刀光腰纏十萬 夜闌人靜壁立千尋(1)


  話說就在劉達三動身的這夜,四更以後,上房裡的婦女們都深入睡鄉了。何壽山獨自悄悄的從屋上翻到上房,撬開張金玉的臥室門,房裡的燈光,還不曾熄滅。張金玉因劉達三不在家,夜間一個人睡覺,有些膽怯,教兩個丫頭睡在床前踏板上。

  何壽山進房一看,兩丫頭都眉舒眼閉的睡得正酣,床頭一大迭衣箱,從地板直堆到樓板,足有一丈五、六尺高下。何壽山心裡想道:「這衣箱十多口,如何能知道他的金珠珍寶,放在第幾口箱裡呢?待一口一口的打開來翻看罷,實沒有這麼多的閒工夫。事到其間,只得索性和他硬幹了。」他一面心裡思量,一面伸手從腰裡拔出一把尺來長的解腕尖刀來,剔亮了燈光;故意放重些腳步,踏得滿房地板震動。張金玉被震得醒了,以為是房中的丫頭走動,懶得撩帳門向外探著,睡眼朦朧的罵道:「騷蹄子,半夜深更的,不好好的挺屍;要這麼驚天動地的,把你老娘鬧醒!」

  何壽山聽了,就立在床前打了個哈哈。張金玉本待翻轉身體再睡的,一聽這哈哈,只驚得呆了,睜眼望著帳門上燈光照見的高大黑影。還沒問出話來,何壽山已用尖刀挑起一邊帳門,一手指著張金玉問道:「你認識我麼?」何壽山雖到劉家已有了一個多月,但因劉達三不許他到上房行走,張金玉並不認識他;而且一時也想不到自家當差的,會有這種持刀入室,威逼主母的行為;只嚇得渾身發額,連救命都喊不出了。

  何壽山看了張金玉害怕的情形,忍不住笑道:「你這樣的膿包貨,也配做劉達三的老婆嗎?怪不得劉達三在這裡候補,專會欺人孤兒寡婦,原來都是你這東西教壞的。怕硬的人自然欺軟,我看了你這時害怕的模樣,就敢斷定劉達三不把李公子當人,是出自你的主意;依我的火性,就這一刀將你戳死,才得痛快;因念及劉達三和我兄弟一場,暫時饒恕你一條性命。你只照實說出來,金珠珍賨等類的貴重東西都放在那裡?」

  說至此,睡在踏板上的兩個丫頭都醒來了,張眼認得是何壽山,即立起身來喝問道:「你不是何壽山嗎?這時候到太太房裡來幹甚麼?」何壽山也不回答,順手拉住一個,往地下一摜道:「敢再開口,就取你們的狗命。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何壽山便怎麼樣?只要劉達三能拚著不顧性命,儘管去告我打劫。」隨用尖刀指著張金玉的額頭道:「還不老實說出來麼?」張金玉是一個班子裡姑娘出身,能有多大的膽量!也到了這時候,那裡還有反抗的勇氣呢?戰戰兢兢的將收藏金珠珍寶的所在,說了出來。何壽山依言取出,足值十多萬。原來劉達三在南京承辦了幾樁大盜案,搜獲的盜贓,揀貴重值錢的,都入了私囊,所以能積成這大的數目。何壽山做一個包裹捆了,系在腰間,對張金玉說道:「你既是劉達三寵愛的人,應該知道這一大包東西的來歷。我於今借去使用,等到你家姑少爺長大成人後,再如數奉還。你若覺得心有不甘,我走後,你不妨一件一件的開上失單,到官府報案。我姓何名壽山,劉達三是我的老大哥,照理我本應該稱呼你一聲嫂嫂;只是恐怕丫頭、老媽子聽了,不成個體統,只好模糊一點兒。劉達三回家的時候,請你將我這話向他說,你聽明白了麼?」

  何壽山說畢,兩眼向房中四處張望,好像尋見甚麼似的。張金玉和兩個丫頭,都縮做一團,動也不敢動。何壽山從帳鉤上取下一根絲帶來,兩眼向張金玉一瞪,放下臉說道:「對不起你,劉達三不在家中,我恐怕你不知輕重,只等我一離開這房,便大驚小怪的叫喚起來;在我沒甚要緊,到底劉達三吃虧。不能不把你們三個人,安頓停當再走。」

  一邊說,一邊動手把張金玉的手腳捆縛了,用尖刀割了一塊帳門,揉塞入櫻桃小口。又尋了兩根繩索,將兩個丫頭也捆倒,把口照樣塞了。處置完畢,天光已經大亮。何壽山在房裡鎖好了門,從窗眼裡跳了出來,仍打屋上翻到前面。叫起李曠,偷開大門,走出了劉家。

  何壽山早幾日已雇妥了一隻船,在河下等著。此時,師徒二人上船,即開向湖南進發。張金玉和兩個丫頭被捆在房中,動不能動,喊不能喊。平日養尊處優的人,家中僕婢起床照例也是不早的;老媽子們就是起來了,見上房門關著,誰敢無緣無故的去敲門討罵呢?因此三人直被捆到日上三竿。

  老媽子把早起應做的事都已做好了,不見兩個丫頭出來打水,才忍不住到上房門口,輕輕的叫著兩個丫頭的名字笑道:「老爺昨日才去出差,你們今日就偷懶不起來了麼?」接連又叫了幾聲,不見房裡有人答應。一貼著耳朵細聽,就聽得床架喳喳的響;又聽得好像有人被夢轚,叫喚不出的哼聲。幾個老媽子都覺得詫異,從窗縫朝房裡張望時,一眼便看見兩個丫頭被捆在地板上。幾個老媽子登時嚇慌了,沒有主意;只大家往外面跑,打算叫何壽山、張升進來。

  張升才起床,聽得裡面老媽子放開喉嚨亂叫,也不知道出了甚麼緊急的事;及見著奔出來的老媽子,問了情形,也是很驚駭。找何壽山不著,只得率同幾個嚇慌的老媽子,奮勇進去,將上房門劈開。先解了兩個丫頭的綁,由兩個丫頭把張金玉救起。張金玉氣得痛哭起來,實時雇人送信給劉達三。

  劉達三才啟程一日,家中出了這種意外的事,他是極寵愛張金玉的,恐怕張金玉受了委屈,只得退回來,細問何壽山威逼的情形。張金玉自然巨細不遺的訴說,並逼著劉達三報官,捉拿何壽山來,懲辦出氣。

  劉達三聽知了情形,只急得昏死過去。半晌才灌救醒來,流淚對張金玉說道:「想不到我數年的積蓄,終歸白辛苦一場。這幾年之間,我專一替人家辦盜案,今日竟輪到我自己家裡來了。我不但不好意思去呈官報府,朋友都不好意思說起,這氣教我如何能受得了?」說罷,頓腳長歎不已。

  張金玉怔了一怔,問道:「怎麼當差的乘主人不在家,威逼主母,搶劫財物,主人倒不好意思報官呢?這類誤任匪人的事,原是極平常的,有甚麼不好意思不報官?難道就這麼聽憑他逍遙法外麼!」劉達三只是垂頭歎氣,一言不發。

  張金玉接著說道:「人家遇了盜劫,你尚且能替人辦到人贓兩獲;於今自己家裡出了這種事,強盜又是自己的當差,豈有辦不到案的道理!我受了那狗強盜的淩辱,你非把他拿來碎屍萬段,我誓不甘休。你是在這裡做官的人,所用的當差應該有來歷,有保薦人,能逃到那裡去?你若因為有你的女婿在內,呈報上去,面子上不好看。你要知道你女婿,還是未成年的小孩,他絕沒有夥同圖劫的能力;一定是那狗強盜,連同你女婿一併劫去的。這有甚麼不好意思向朋友說?

  「我雇人追你回家,以為必雷厲風行的,將那狗強盜拿來正法,出我胸中的怨氣;像你這樣左也不好意思,右也不好意思,卻追你回來幹甚麼?劫去的東西裡面,我有兩副珍珠頭面、兩對珍珠手鐲。你不好意思拿他,我也不管;你只趕緊把我的東西賠來!」

  原來張金玉是劉達三在南京花錢討來的,雖是寵到了極點;然而自己的出身履歷,因為關係太大,不敢告知張金玉。恐怕夫妻萬一有反目的時候,婦人不知輕重,只圖可以洩憤,胡亂向人揭穿底蘊。因此張金玉並不知道劉達三是個會匪出身。

  這回被劫,有萬不能報官的苦衷。劉達三被張金玉逼得沒話說了,只得安慰張金玉道:「劫去了的東西,我自然賠給你,那算不了一回事?你要知道,我說不好意思的話,並不是因為有李家的孩子在內;實在是為我自己不好,自以為有眼力能用人。何壽山這狗強盜,我一則不知道他的來歷,二則並沒人保薦;我出差的時候,在半路上遇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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